小語,你要快點好起來,我聽不懂的地方還要向你請教呢。”
為了方爺爺和方奶奶留下,是方疏棠會做出的選擇。
蘇桓語又松了一口氣,這才分出精力,為他自己的現狀擔憂起來。
他努力睜開眼睛,看向方疏棠的方向。除了朦胧的光線,依然什麼都看不到。
他承認他之前不想睜眼,是不想看到方疏棠離開的背影。
可是如今得知了方疏棠不會離開,按照醫生的說法,那心理障礙已經清除,他為何還是看不到呢?
“别急。”方疏棠拍拍蘇桓語的胳膊:“慢慢來,會好的。”
會好麼?
蘇桓語不知道。
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方疏棠選擇留下的喜悅,就被已經成為盲人的恐懼與擔憂,壓得喘不上氣來了。
沒人告訴過他,要是成了盲人,該怎麼生活。
那段時間,是蘇桓語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因為這次意外,蘇父态度強硬,執意要把他帶往新城。
方家老小理虧,開不了口挽留,于是蘇桓語隻能靠絕食對抗。
就算一無所有,他也不想回那個不屬于他的“家”。
盲人能做的事有限,但執着起來也很讓人頭疼。
蘇桓語先是不吃飯,不喝水,後來開始拒絕醫生護士靠近,有人碰他他就鬧,整日整夜的不睡覺,整個人迅速憔悴下去。
蘇父胸膛裡那一顆想要補償兒子的心,被蘇桓語折騰的千瘡百孔。
最終,為人父者堅持不住,軟了心。
這段時間,他注意到,蘇桓語雖然一言不發的對抗着所有人,但隻要方疏棠在場,蘇桓語那滿身的尖刺就能收一收。
雖然這些年他沒有盡到為父的職責,但知子莫若父。
方家老小的品性蘇父信得過,最終他歎着氣,把兒子交給了方疏棠。
得償所願的蘇桓語雖然還是不怎麼搭理人,但終于不再抗拒治療。
方疏棠整日喋喋不休的在蘇桓語耳邊說着話,連早餐包子上有幾道紋路都說得清清楚楚。
蘇桓語曾經注意過的,沒注意過的東西,都被方疏棠一股腦灌進了耳朵,這讓他覺得失明後的世界,比原來的世界更熱鬧。
很多時候,他不得不讓方疏棠閉嘴,才能勉強清靜一會兒。
在方疏棠的絮叨聲中,他漸漸習慣了黑暗。
隻要有方疏棠在身邊,盲人的生活,也許不如他想象的那麼可怕。
蘇桓語握着方疏棠的手走出醫院,被方疏棠載着回到了小院,又被方疏棠牽着回到了東房。
院子裡的花香蟲鳴依舊,他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走過胡同的時候,他被地面的一塊小坑絆了一下,差點兒跌倒。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縱然是回到這方讓他熟悉到,以為自己閉眼都能橫着走的小院,他也依然會被絆倒。
蘇桓語皺眉想,在他熟悉的地方尚且如此,日後他又該如何去面對更大、更陌生的世界。
“對不起啊。”方疏棠握着他手掌的力道一緊:“我沒看到這個坑,以後注意。
小語,來,上個台階,要進東房了。”
在醫院的這些天,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在黑暗裡吃飯、走路、聽方疏棠讀書。回到小院之後,他又學會了在方疏棠的引導下鋪床、洗漱、賞花。
他習慣了真正的黑暗,後來再沒有摔過。
唯一不習慣的,就是去廁所。
小院的廁所是旱廁,若是不小心摔倒,會有危險。
方疏棠一般會攙扶他到地方,然後背過身去。
蘇桓語趕方疏棠出去過,方疏棠卻總以擔心他的安全為由留下。
這讓蘇桓語很尴尬。
他不想讓蘇桓語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所以總憋着。
為了不去廁所,他甚至很少喝水、吃飯。
為此,方爺爺用舊椅子為他打造一個專用馬桶 —— 一方能安穩架在旱廁上的木頭方椅,帶扶手和靠背,隻有椅面被掏了一塊适合他坐的空洞。
方疏棠每次把他安置在椅子裡,才能放心出去。
方家老小照顧他很用心,尤其是方疏棠,幾乎寸步不離的陪在蘇桓語身邊。這樣的陪伴,正是蘇桓語曾經夢寐以求的。
漸漸的,蘇桓語甚至産生了一種荒誕的想法:若是方疏棠能永遠這樣陪在他身邊,他願意一直失明。
過于荒誕的念頭,總會被現實消磨,蘇桓語很快便嘗到了教訓。
那是初三新學年入學的日子。
與在小院安穩閉塞的環境不同,學校的氛圍要熱鬧混亂得多。
上課期間還好,到了下課期間,隻應付前來關心問候的同學都應付不來。
蘇桓語不喜被人關注,好在有方疏棠在身邊,會幫他處理這些日常交際,所以蘇桓語覺得也沒有多難适應。
但方疏棠身為班委,總有一些輔助老師的工作。他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會把蘇桓語交給武聰照看。
然後,教訓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