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蘇桓語才知道,那一程漂流,似極了他們跌宕和煦、冷暖交織的一生。
漂流全程大概有三個多小時,等他們抵達山腳終點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渾身濕透的他們上岸之後被山風一吹,瞬間冷透了。
女生們打着冷顫抱團取暖,排着長隊等待前來接他們上山的小巴車。
男生們身體素質雖好,但在一陣又一陣的山風裡SB一樣立着,誰也分不出所餘的心思說笑。
武聰嘶哈着說:“真是漂流有多爽,現在就有多難熬。先苦後甜,先苦後甜啊兄弟姐妹們,等一會兒回了市區,咱們去撸串兒!”
在路上折騰了一天,都沒正經吃過一口飯。不提吃的還好,這一提,大家隻覺得又冷又餓,等車的時光無形中又被拉長了。
苗昂笑罵了一句:“閉嘴吧!”
方疏棠攬着蘇桓語,低聲說話:“一會兒到了景區先去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
景區的洗澡室是公共浴室,為免尴尬,他們原本計劃是回市區酒店再洗澡,如今被山風這麼一吹,方疏棠擔心蘇桓語着涼。
蘇桓語側耳聽着風聲,側身擋在了方疏棠身前。
他沒有應允,也沒有拒絕。
在小學的時候,他和方疏棠一起去過澡堂。上了初中之後,就算一起去澡堂,也是各自開個房間,不會一起洗。
蘇桓語失明之後也是一樣,每次到了澡堂開好房間,方疏棠會幫他打開浴頭,然後在門外等他。
這是獨屬于青春期男生的奇怪又固執的所謂自尊。
蘇桓語沒有應允,是因為他實在不能接受在公共浴室洗澡。
蘇桓語也沒有拒絕,是因為他同樣擔心方疏棠着涼。他知道,如果他堅持要回市區洗,那方疏棠一定會陪他。
這樣的猶豫沒有維持多久,等下了小巴車回到景區時,男生們的衣服幾乎被風吹幹了。再被傍晚暖暖的夕陽一照,沒人再覺得難熬。
女生們還是組團去景區澡堂洗澡換了衣服,男生們則攤在下山的小巴車裡打盹兒。
這一次,方疏棠把蘇桓語安置在了他和季路中間,這樣無論蘇桓語朝哪邊兒倒,都有得靠。
在熟悉的人身邊,蘇桓語居然真的睡了一覺。再睜眼時,人已經回到了市區。
小巴車直接把他們送到了酒店門口,大家就順勢先回去修整收拾,約好半個小時後在酒店門口集合,出去吃飯。
方疏棠和蘇桓語在一個房間,回房後,方疏棠才尴尬的發現,他們房間的浴室竟然是玻璃牆面。
因為一個浴室就折騰着換房難免小題大做。
為免蘇桓語尴尬,他沒有實言相告。反正他能做到非禮勿視就是了。
方疏棠先幫蘇桓語準備好換洗衣物,然後去浴室調好水溫,帶蘇桓語去沖澡。蘇桓語沖澡過程中,他始終背對浴室站着,像往常一樣,專心聽着浴室的動靜。
環境陌生,他擔心蘇桓語摔着。
蘇桓語沖澡很快,甚至還摸索着解了手,沒有出意外。
待方疏棠也沖過澡後,倆人收拾清爽挽着手出了門。
他們撸串兒的大排檔距離酒店不遠,大家步行着過去。
方疏棠走在靠馬路的一面,為蘇桓語講述周邊的環境。
“天已經黑了。
城市高樓燈光太亮,看不清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柏油馬路很寬,雙向六車道,現在馬路上的私家車很多,路上已經開始堵車了。
前方兩百米處有個十字路口,路口中央有個交警台,這個時間了,交警還沒有下班。
武聰換了件熒光黃的短袖襯衫,還戴了一副很誇張的墨鏡,路上的行人都在看他。苗昂她們都不和他說話了。
路哥在咱們後面,一個人抽着煙看馬路上那排堵着的車,不知道在想什麼。
路邊有許多燈火明亮的商鋪,咱們剛經過一家賣運動鞋的,現在這家是賣運動服的。前面還有一家是賣箱包的。
小語,我想送路哥一個行李箱。”
“一會兒吃完飯咱們去看看。”蘇桓語順着光看向前方的店鋪,說:“挑個大的。”
季叔一個人拉扯兩個大學生不容易,季家日子過得一直都很緊巴。
當年季亭離開小院去上大學時,用的行李箱是季叔他們結婚時候用的。又破又舊,還不大。
那時候方奶奶給她準備了許多吃的、用的,箱子裡裝不下,最後又拎了一個大行李袋。
行李袋是方爺爺以前出差用的,也舊了,但勝在空間大,能裝東西。
季亭個子不高,拎着那一大包行李走得很艱難。但她還是帶着那些滿載着小院愛與希望的行李去了遠方。
那一年,是季路、方疏棠和蘇桓語把季亭送到縣城長途車站的,坐上汽車隻是第一步,她還要一個人到市區轉乘火車。
季亭脾氣硬,堅決不讓幾個小的再送。她坐進車裡就揮手趕他們回去,說不回去她就生氣。
于是他們三個躲在不遠處的花壇後,目送載着季亭的汽車駛向離開匠州的古橋。
蘇桓語能記住的,是車窗後季亭紅透的眼眶,比她帶着的那個紅色行李箱還要紮眼。
那時候他們還小,雖然零用錢富足,但也想不到要送季亭一個新箱子,或是再多買兩張票送季亭一程。
故而所有的情意深重都帶着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