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衛把他交給校長,讓他做檢讨。
校長看在他是尖子生的份兒上,免了檢讨,同時欲言又止的告訴他,别等方疏棠了。
蘇桓語那時聲嘶力竭的揪着校長的衣領,問“為什麼?”、“小棠怎麼了?”
頭發花白的校長隻搖頭歎氣,再多的消息卻隻字未露。
在決意守口如瓶的大人面前,心急如焚的絕望少年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那是蘇桓語前半生裡最難熬的半個月,他幾乎整晚整晚的不睡覺,每天最期待也最害怕的事就是給小院打電話。
那種讓人牽心挂肺的緊張感,一直持續到年假放假。
蘇桓語終于能出校門那天,匠州落了第二場十年不遇的大雪。月季花瓣大小的雪花鋪天蓋地,席卷着砸向路上的行人。
天地之間除了白茫茫的雪花,什麼都看不清。
自行車騎不了,公交車又因雪停運,蘇桓語腳步未停,他拉起兜帽,直接從學校走回了小院。
回到小院之後,他看到的一切,便是後來那場延續了整整十五年的噩夢。
走過幽深的胡同,推開那扇熟悉的沉重木門,他看到,滿院覆雪的花木。
院子裡安安靜靜,半枚足迹都沒有,就好像,這裡從未有人生活過似的。
他擡眸看向後院,看到那個四季炊煙不斷的煙囪,矗立在古宅屋檐之上,一絲煙霧都沒有。
蘇桓語那顆惴惴不安了半個月的心,終于徹底沉到了底。
方家沒人了。
那一刻,他隐約意識到,他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他站在小院門前,失魂落魄的看着後院,一動不動。
仿佛隻要不踏進院子,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場虛幻夢境。
他幻想後院的閣樓亮起燈光,幻想煙囪冒出輕煙,幻想小棠站在月洞門下,招手喊他回家。
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天,壓斷了果樹枝桠,也壓碎他全部的幻想。
——方奶奶沒有在家做飯。
——方爺爺沒有給果樹包裹禦寒藤蔓。
——小棠沒有等他回家。
蘇桓語在門口站了一整天,待到天色全黑,全身都冷透了,才一步一步踩着落雪走向後院。
感應到有人經過,月洞門上的聲控燈“茲拉”一聲亮了起來。
蘇桓語胸膛裡那顆被凍麻的心,終于感覺到絲絲疼意,他幹澀的眼底湧起一絲水汽。
他在這隴橙暖的燈光裡站了一會兒。
着魔一般,燈光一滅,他就跺一下腳。
仿佛燈光不滅,小院裡的人就還沒離開一樣。
——是的。他被人抛棄了。
那時候,他用了整個年假的時間,才接受了小院裡的人全部離開的事實。
不隻是方家,連季家,甚至是住在隔壁街道的蔣韬,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一起從匠州城消失了。
與他們一起消失的,還有尖子班班主任楊政。
校方用一紙解雇通知打發了學生和家長,自此,再無人知曉他們的消息。
方疏棠離開後,蘇桓語迅速消瘦下去。
回到學校之後,幾乎整晚整晚的不睡覺。
他不是沒被人抛棄過,隻是有方疏棠在身邊這麼多年,他幾乎要忘記被人抛棄是什麼滋味了。
——又冷又疼,每呼吸一次,靈魂都要打個顫。
他先是難過、憤懑,然後不甘、不解。
消沉一段時間之後,蘇桓語終于鼓起勇氣,一遍又一遍回憶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腦海裡不斷定格方疏棠下車之前的表情和那句話。
——晚上見。
他太了解小棠了。
方疏棠這個人從來不會食言,也就是說,小棠那天下車之前,是笃定自己會返校的。
蘇桓語皺眉思索着,那天,從他回校到晚會中途他給小院去電話,中間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
這幾個小時裡,一定發生了什麼,讓小院的人,包括小棠在内,都不得不離開。
越是回憶,就越是能從回憶裡,翻出許多出事之前,他未曾注意的細節。
首先,那天下午在公交車站碰頭時,方疏棠的臉色并不好。
他之前一直下意識以為是因為林琳表白的事。
苗昂說,沒有人能拒絕琳琳的心意。
琳琳性格腼腆文靜,面子薄。
被那樣的姑娘表白心意,無論是接受還是拒絕,方疏棠的心情都必然不會平靜。
可惜,方疏棠從不把不好的心事挂在臉上,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天下午的方疏棠有心事,且那件心事很不好。
後來細想,那件心事很可能與表白無關。
還有,方疏棠那時是有意沒讓他一同下車的。
那天,他們拿的東西雖然多,但有分量的東西其實不多。
水果和有重量的零食那兩個男同學拿着,就算蘇桓語和方疏棠一起下了車,剩下那些不重的零食和裝飾品,苗昂和林琳也拿得了。
退一萬步說,若是方疏棠真憂心東西多,按照他那一貫愛多管閑事的性子,也一定會先把東西送回學校,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