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追逐笑鬧的孩子,蘇桓語有瞬間走神。
他想,不知有多少孩子可以幸運一些,不必如同他們一般,經受離别和痛楚,無憂無慮的長大。
“我挂了電話就往醫院跑。”季路說:“那時候雪已經下大了,騎不了車,路上也打不到車,我就踩着雪往醫院跑。
越跑,心就越涼。”
“那晚醫院值班的醫護不多,醫院向來喧鬧的大廳空落落的,見不到半個人影。
我趕到急救室的時候,方奶奶已經醒了,方爺爺還在搶救。
方奶奶雙眼通紅,整個人的魂都丢了似的,坐在急救室門前的聯排椅子上發呆。
我過去握住她的手,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
見到是我,方奶奶的眼淚瞬間就砸下來了。”
季路拿着煙的手抖了一下,唇角蘊滿了苦意。
“她說,小棠出事了,出大事了。方奶奶渾身顫抖着說,她和方爺爺都救不了小棠,已經給方阿姨打了電話。
她說,小棠必須離開匠州,走得越遠越好。
希望我能照顧好小棠。
她還說,這件事最好不要讓你知道,怕影響你高考。
等你高考結束,再把這件事告訴你。”
事實是,高考結束之後,蘇桓語并沒有收到季路的消息。
他沒有問為什麼,隻是心底像被人用指甲捏了一把似的,擰着勁兒的疼起來。
他腦海裡滿是方奶奶對他笑着的模樣。
從小到大,那位與他沒有半分血緣關系的老人,給他做過無數頓飯,還給他穿過衣服,叫過他很多很多次“小語”,讓他體會到了真真正正的親情。
沒想到,直到最後,她還在為他考慮。
怕影響他高考……
蘇桓語怔愣着想,多麼可悲。
與方家老小的安危相比,高考算什麼呢。
他就算參加無數次高考,也不及趕回去見他們一面。
季路還在說:“方奶奶把方阿姨的聯系方式給了我,然後再次暈了過去。”
“方奶奶剛暈過去,小棠就被推出了手術室。”季路紅着眼睛,聲音顫抖:“經過三個小時的搶救,我終于在重症病房見到了傷痕累累的小棠。
那時候,是傍晚六點半。”
傍晚六點半,也就是說,小棠是下午三點半出的事。
他們剛分開不久。
“他……”季路皺眉抽了口煙,充血的雙眸裡掙出幾分狠厲來:“他被人折磨的都不成樣子了……”
“嘴角裂着,兩隻眼睛又青又紫,鼓成了兩個大包。”季路艱難的說:“他見到我走過去,先是抖了一下,然後就睜着眼縫盯着天花闆發呆。”
“我問他,誰打的他?我去給他打回來出氣。”
“他沒理我。過了很久,才氣若遊絲的問,小語沒回小院吧。”
“聽到我說沒有,他短暫的睡了會兒。”
季路已經點了不知多少支煙,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似的。
蘇桓語卻再分不出半分多餘的心思去關心他,他隻覺得全身被寒冰凍住了似的,渾身發冷。就那麼一動不動的杵着,盯着季路的嘴唇,自責感壓得他連呼吸都要忘了。
十五年前,他的小棠,被人欺負了……
他TM那時候到底在幹嘛?!
季路不給他自責的機會,繼續啞着嗓子說:“小棠醒來之後,看着我問,說路哥,天道不是公平的麼?
為什麼他分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他問我,喜歡一個人有錯,為什麼不喜歡一個人也有錯。”
“我想摸一下他的頭發。
他卻突然渾身發起抖來,失聲叫着讓我别碰他。
我吓了一跳。”
說到這裡,季路緊緊閉上了眼,有一小滴液體自眼角滑落,砸在蘇桓語挑選的淺灰色橡木地闆地闆上,洇出深色的一小片。
是男人煎熬十五載都不敢落筆的自責與悔恨。
被寒冰封住血脈的蘇桓語眼珠劇烈顫動了一下,随即掙紮着低頭,去看地闆上那一小片暗色。
“小棠渾身顫抖着說,對不起路哥,我控制不了,你先别碰我。
我忙收回手,坐在床邊的陪護凳上。
等他緩過氣兒,才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季路擡手抹了把眼睛,又點了支煙,繼續說:“他說被一個叫丁隆勝的打了。
然後就讓我報警。”
“我報了警,警察來了,方阿姨也冒雪回來了。
小棠就那麼裂着嘴角,躺在病床上做完了筆錄。
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