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有想到天地長生劍會在這種情況下出鞘,周圍因此而驚起一陣騷動。
橫劍在手的守柔似是不聞,她隻微微垂眸,凝視着天地長生劍。
它的造型好似生長的木,不配任何飾件,古樸而自然,它就像天地混沌之初誕生的枝丫,沒有指引,沒有前路,于是,它在漫長的歲月中悠然地舒展出了最自我形态。
守柔想,既然走到了這裡,那就随心而去吧。
“我四歲上華山,如今已有二十四年,這二十四年來,我從未愧對任何人,天地昭昭,此心永鑒。”
她拆掉頭上的道冠,一把抓過垂下的長發,用天地長生劍将其利落割斷。
“今日我與華山派,恩斷義絕。”
她望向了師母和光子所在的方向,将割斷的青絲揚起,華山風大,千絲萬縷瞬間無影無蹤。
和光子心如刀絞,沉痛不語,她太明白守柔心中所求當然不止是伸冤,可前路艱險,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守柔獨立于風中,回想起了多年前和師母的一次談話。
“恩師既然早已經知曉華山偏頗男徒多年,為何不自立門戶?”
“華山立派多少年?”
“近六百年。”
“可知它的江湖地位?”
“堪稱武林魁首。”
“退而自立,亦是将其拱手相讓于人也。他占一處,我退一步,一步退,步步退,我身後究竟還有幾分餘地可退?”
少年守柔已知師母宏願,師母甯可死在華山,也絕不會把一點一點好不容易争來的地位抛棄。在和光子之前,華山五子從未規定過必須要有女性出任,而她正是将此規矩寫入華山門規的第一人。
她出任演武大師姐,便是要和師母一同扭轉這華山陰衰陽盛的局面,而今天,她已經知道賊人絕不會輕易讓她接劍,甚至會置她于死地,她必須做決定了。
師母,讓我來試試我曾經設想過的那條路吧,若這是一條險路,便由我來踏平!
孤鴻子不懂為何守柔要作此行徑,隻知她目無尊長,若是再這樣下去,他的臉還往哪裡擱?今日的華山派豈不是要成大笑話了嗎!
他怒發沖冠,當即大喝:“逆徒!逆徒!速速擺陣将其捉拿,若敢反抗,就地格殺!”
八卦陣,八名守衛以八卦之位站定,形成合圍之勢,将斷發的守柔圍在中心。
華山派的殺手锏,可演變為六十四人大陣,陣勢一出,非死即傷。
守柔微微一笑,似是不屑。
這些師姐師兄武功高強,加上陣型變幻莫測,招式層出不窮,其殺傷力僅次于華山五子聯劍,本應是最強勁的對手。
但,她教過師妹們演陣,對陣勢極為熟悉,還有一點則是,她早已研究過破陣之法。
那今日便試試吧。
衆人聚精會神地注視着場上的風雲變幻。
八卦陣随劍光而動,踞守八個方位的道人身法靈活,身形難以捉摸,加上她們呼喝有力,配合默契,聲威大震,這下讓看客們都覺得守柔輸局已定。
天地長生劍寒光一閃,利刃在守柔手中翻飛,乾、坤、震、巽、坎、離、艮、兌方位的變化規律在她腦海中浮現,形成了清晰的圖像。
攻弱避強,擊慢防快,在殺機四伏的大陣之中當以存亡為先,攻擊在後,一般人陷入絕境之中會選擇這麼應對,但守柔是守柔,她攻其不備,亂中求變。
她擇機出手,劍勢有如長虹,以劃破長空的力度與速度,直取鋒芒最盛的方位。
敵我雙劍劍光交錯,劍鳴刺耳,“咣當”一聲,有長劍落地。
佩劍自守巽位的師姐成靜手中而落,她是被守柔第一個擊退的守衛。
而後守柔雙腳騰挪,借巽位之勢左右陣型變化,加之以迅猛而精準的出擊,她接二連三地将坤位等三人手中長劍擊落。
八卦陣破。
陣外的成靜望着身手不凡的守柔,長歎一口氣,眼中是不服,更有不忍。
不服,因為小師妹遠比自己出色;不忍,是因為她看着長大的守柔竟然割發斷義,與華山為敵。
成靜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本《養生經》竟然引出這般波折,當真是世事難料,人心難測。
守柔回望,讀懂了師姐的眼神,難道她就願意與她們兵戈相對嗎?
四歲,成靜師姐接引初來乍到的她入住宿庭院;五歲,成靜師姐監督她和同輩練武;十歲,她小有所成,被和光子收為親傳,成靜将她送至和光子身邊;十四歲,她月經初潮時正是成靜師姐在她身邊……
二十幾年來,這些已經融入血脈的至深感情,叫她如何割舍!
守柔回首,目光一一掃過伫立于此的熟悉面孔,不禁悲從中來,而她們身後的華山,巍峨如舊,沉默如舊,可守柔再也不是華山派的守柔了。
滿座衣冠如故,而我竟已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