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内,隻留下了震驚不已的楚惜華。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情景,原來姐姐是這樣一個人,她得知姐姐生還的消息後就擔憂過,她擔心姐姐認為自己搶走了她的精巧居所、她的華服美飾、她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她以為姐姐會憎惡自己,這是她不安的緣由。
楚惜華還沒有發現,在她的假想中,姐姐竟然是個心胸狹隘的人!而她終于再次見到這位從前交集不多的堂姐,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大錯特錯了!
她強大又溫柔,她的心胸遠比瀚海廣闊。
在這種對比下,楚惜華被自己内心的醜惡吓得驚慌失措。
她本以為,這兩年她有了些許長進,可沒想到在姐姐那道刺目光芒的照射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照得原形畢現了。
幸好,風驚月是來拯救這個自卑又自憐,自輕又自賤的自己。
楚惜華走到門外,望向風驚月離去的方向,她在想,姐姐這樣不凡的人物,現在又是去做什麼了呢?
——
聽風崖,崖如其名,在最險峻的地方刮起了最不同凡響的風,白日裡這裡風景是很好的,可是因為下方就是萬丈懸崖,這裡并不允許門人走近。
風驚月小時候就聽說過這裡的風景極好,可以将山色覽盡,甚至能遠眺到繁華的洛陽城,她鬧了很多次,楚铎都不松口答應帶着她前來觀景。
将會面的地方定為聽風崖,這怎麼不算一種地位改變的體現呢?
聽風崖沒有庭燈,隻有天空中灑下的淡淡月光,沒關系,對于絕頂高手來說,這并不是問題。
孤獨而落寞的身影,孑立于月下。
楚铎已經五十歲了,他雖然努力做出身形挺拔的姿态,但不可否認,白發和白須中流露了年老無力的悲戚。也許他精心設計過他的神态,他回望前來的風驚月時,那張長着皺紋的威嚴面龐上顯示了一個老父親的悲痛、無奈和歉疚。
他怅然開口:“朝華,是爹對不起你。”
他說完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因為他覺得,他身為一個父親,能做小伏低向女兒認錯,已經是給風驚月天大的面子了,無論如何,她都應該接下這份歉意和背後的示好,過去的都該過去了,但血濃于水永遠無法改變。
作為一個聽話懂事的好女兒,風驚月應該走上前,含淚道:“爹,女兒不怪你。”
她應該體諒到他的良苦用心啊!
可是風驚月沒有,她還是站在安全距離之外,那張臉依舊是波瀾不驚,不為所動。
楚铎的愧疚開始消散了,憤怒漸漸在胸腔裡氤氲,翅膀硬了就不聽話了。若不是風驚月現在背着個武林盟主的身份,他哪裡用得着虛與委蛇?
他見風驚月沒有反應,仰天長歎,再一次表達出自己深刻的懊悔,他決定把事情“真相”告知風驚月,把風驚月徹底拉回自己的同盟。
這是先禮後兵的最後一禮,再冥頑不化就不能怪他不客氣了,風驚月若是不能為他所用,他就一定要徹底毀滅掉這個注定會影響自己大業的不确定因素。
楚铎痛定思痛道:“是爹信錯了人。當年餘再之找到我,說他是江南的生意人,青竹山莊有一筆大單子有問題。他被青竹山莊打壓多年,心懷憤恨,又得知血怒門與青竹山莊有世仇,故而希望血怒門幫他一把,讓青竹山莊狠狠摔一跤。你知道的,當年青竹山莊的人如何污蔑楚家先祖,我當然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同意了。”
什麼?楚铎竟然和餘再之扯上了關系?風驚月與呂婵不由得回想起了當年追捕風驚月的血怒門高手,那些高手明面上是為了追回大小姐,實際上是和這件事有關嗎?
當年,楚铎哪怕不去救援女兒也要極力撇清,就是因為深究就一定會發現血怒門的痕迹是嗎?!
“可誰知道,餘再之的目的根本不是讓青竹山莊在商業上受挫,而是讓青竹山莊從武林上徹底消失。他勾結了東瀛人,他引狼入室讓東瀛人滅了青竹山莊,而後又假惺惺地參與了武林大會,他妄圖奪得盟主之位,好和東瀛人裡應外合,吞并中原!”
楚铎的聲調變得激動,其中又夾雜着悔恨和痛苦,他凝望着風驚月道:“幸好,你擊敗了他。如今你又是名正言順的武林盟主,回來吧,你就是這個家、這個國的救星。我們父女聯手把東瀛人驅逐出去,讓這些狼子野心之人滾出中原!”
“我們不能對不起這片生養我們的土地。”
這是楚铎的殺手锏,讓餘再之背負所有的罪惡和風驚月的仇恨,再加以家國大義的高尚為枷鎖,等着風驚月乖乖地回到他的籠子裡。
他從小就教導孩子們要識大體、顧大局,她一定會聽話的。
激昂陳詞後是冷冷的山風呼嘯,等風吹得楚铎的熱血都要涼透,風驚月才緩緩開口:“楚掌門,你憑什麼以為,你犯下的過,就該由我替你将功來補?”
風驚月不懼楚铎那殷切的目光,漠然地直視他。
楚铎似遭天雷轟擊般一震,火辣的指責和無情的嘲諷正在變相地踐踏他的為父之尊,他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燎起,直燒天際。
他痛心疾首怒道:“你甚至不願意再叫我一聲父親。”
這個稱謂似乎喚起了什麼遙遠的回憶,風驚月心有所動,她“從善如流”地道:“爹。”
久違的稱呼讓楚铎瞥見了烏雲密布中洩露的一線天光,他心中大喜,計劃有了成功的征兆。可身為武林高手的他卻敏銳地感受到了殺機的逼近,他不由得加強了戒備。
“爹,我是來殺你的。”
一聲短而銳的輕響于山風中流散,孤鸾出鞘。
在你殺了我的地方,我會給自己報仇。
遙遠的、沉痛的、我曾經曆的、又幸而不必再經曆的過往,會被我擊碎,被我埋葬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