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說話間,以神帳為中心,仙力似水波紋一圈圈擴開,所過之處衆仙們被那股冰冷的威壓逼得喘不過氣來,不自覺低伏下去。
“師尊醒了!”冬紫驚喜道,“五師弟,趕緊召集大師兄和衆師弟!”
聞行海閉目凝神施法,此刻師兄弟們離得近,僅用“靈犀引風訣”便可千裡傳音,短短的一瞬聞行海已連通十二弟子的神識,默念:“師父蘇醒,速歸。”
隻聽得陣陣破風聲響起,九道身影從四面八方飛掠而來。霎時間周邊的仙氣變得磅礴濃郁,凝成奶白色的靈流。
師兄弟們平日裡分散在六界各處,幾百年不聚一次,如今終于齊聚,居然還是為了打仗。他們神情肅穆,臉上不見喜意,同樣朝着神帳的方向傾身行禮,低聲道:“恭迎師尊——”
然而等了許久,神帳内都不見動靜。
師兄弟們仍然維持着行禮的姿勢,腰背弓着,緊繃得發酸。起初他們不敢有任何怠慢,剛才放出來的那道氣息分明就是師尊的。但師尊行事難以捉摸,此刻他不出帳,誰也拿他沒辦法。
等了許久,已有弟子不耐煩了,議論聲四起。冬紫終究是按捺不住,飛快地邁步向前,單膝跪在神帳外,朗聲道:“師尊身體可還康健?”
話音未落,便聽身後一聲譏笑:“我說師姐,您這語氣真像師尊的奶娘!好惡心呦!”說話的仙者實在沒個仙者的樣子,披了件松松垮垮的黑袍子,衣襟大敞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不知多少天沒洗過澡了,身上一股垃圾堆的味道。
冬紫漲紅了臉,低喝:“三師弟,休要胡說!”
這個髒兮兮的男人便是月寒神尊座下第三弟子,名為封奇,人稱“臭仙翁”,因為他實在是太不愛幹淨了,隻有在天池開啟之時,才會泡一次澡,将身上積攢百年的泥垢搓洗幹淨。傳聞中,修行不夠的小仙光是在他身邊呼吸都會昏迷數月,簡直臭得人神共憤。
“是啊,三師兄,你多年不回昆侖,還不是多虧了師姐貼心侍奉在師尊身側,”站在封奇旁邊的仙者捂着鼻子說,“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怎麼還敢取笑師姐,這不是白眼狼麼?”
冬紫偏頭看了眼那仙者,面色緩和下來,颔首打了聲招呼:“八師弟。”
八弟子周尋野抖了抖袖袍,默然肅立。他看着與凡間那些王宮貴族沒什麼分别,身穿一件藍彩繡牡丹織金錦對襟宮裝,那腰身竟比尋常男子窄細許多,人稱“野娘娘”,竟是位男相女心的仙者。
“可笑!什麼叫多虧了師姐侍奉師尊?”一個女孩兒模樣的仙者蹦了出來,龇牙咧嘴地做了個鬼臉,“師尊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光,法力更是強得無邊,還用得着師姐來侍奉?我就怕啊,師尊天天被師姐煩得影響了他老人家清修,才會賭氣不出來吧!”
“施晨星,你可别隻顧着埋汰師姐!欠我的錢還沒還呢!”另一個男孩兒跳出來說。
“有沒搞錯!我八百年前就還了!謝鱗,你可别血口噴人啊!”
十一弟子施晨星與十二弟子謝鱗一言不合便會吵起來。他們是雙蓮童子化身,二人本是同根,卻因性格不合非要分開生長,化形後又同時拜于月寒神尊座下,成了神界最冤家路窄的一對師姐弟。此番争吵唾沫星子橫飛,噼裡啪啦鬧個沒完。
冬紫氣得臉色泛白,用力地握緊拳,額際青筋畢露。
“好了,都别吵了,”穿銀絲錦邊白裙的女仙開口道,“師尊久久不出現,也許是打算曆練咱們,大戰當前,師兄弟們該齊心協力才是。”
這是七弟子撫楹,她姿容清麗,雲鬓輕绾,眸似秋水凝光,看得封奇心都化了,谄媚地嘿嘿直笑:“七師妹說得對,師尊既然不肯出來,咱就自己想法子嘛,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說這妖族……該如何戰?”
“還能怎麼戰?”聞行海輕蔑道,“不過是料理屈屈一個低等妖族,我一人就夠了!給我兩千天兵,看我不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五師兄,話可别說得太早,牛皮都要被你吹破了,”施晨星晶亮的目光飛出去,打了個旋兒,落在聞行海臉上,“别說單挑整個妖族了,你若是能擋下那妖王一個時辰,我就跟謝鱗姓。”
誰都知道五弟子聞行海是醫道聖手,修習的功法也以治愈系為主,生來不是打架的料,卻是衆弟子中最愛誇下海口的,每回約架都被打得滿身是傷灰溜溜地跑回來。這話一出,引得弟子們紛紛笑起來。聞行海羞憤難當,拂袖冷哼一聲。
“我倒想知道,那妖王将離當真如傳聞中說得貌美麼?”這回開口的是平日最愛拈花惹草的六弟子雲崖,他吊起眼梢邪魅一笑,皮下風流魂盡露,“你們說,她成婚了沒有?”
“六師兄怕是肖想錯了人,”撫楹淡淡道,“妖王将離當年以一人之力敵過了十五位大妖的聯合攻擊,已是絕世強者,恐怕你還沒舔到她的鞋尖,就被那柄妖凰劍斬立決了。”
“七師妹何必吃醋,”周尋野忙打圓場道,“這妖王将離實力再強,終究隻是妖,還能強得過咱們神仙?現在的問題是,這妖王有沒有弱點?畢竟咱們要對戰的是一整個妖族,不明其隙,莫能制之,不察其虛,安能勝焉啊。”
“我倒是知曉一些内情,八師兄想知道嗎?”九弟子晏文好笑嘻嘻地插嘴道。
衆弟子同時豎起了耳朵。晏文好因修行功法特殊,等閑仙者若是被他用那隻十字瞳的右眼看着,一旦神思恍惚片刻,晏文好便能窺見他的心。他的消息定然是最靈通的。
“九師弟快說!少賣關子!”
“各位可曾聽說,遠在十六妖之亂發生前,還是身為大妖的妖王曾下過凡界,”晏文好正色道,“實際上,她曾愛上過一位凡人。”
片刻的寂靜之後,衆弟子紛紛耷拉下臉,大失所望地切了一聲。
“九師弟,要你探查妖王的情報,你怎麼淨打聽八卦去了?”冬紫面露不滿。
“非也非也,”晏文好搖頭笑道,“都說妖族最是重情,這情之一字,難測也,或許這會是妖王最大的弱點呢。”
神力的威壓驟然加大,地心似被某種力量牽引着下墜,整座結界都在發出無聲的轟鳴。那是一種山崩碎石之感,實力弱小的小仙們早已被震暈過去,神帳前的十一位上仙死死咬住牙關,再也顧及不了形象,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他們知道這回,師尊終于醒了,在懲罰他們的怠慢。
冬紫唇角溢出一縷血絲,她不顧威壓的強橫,跪着前進幾步,嘶聲力竭地高喊:“師尊!弟子知錯了!弟子不該在神帳外喧嘩!驚擾了師尊清修!”見神帳内毫無動靜,她隻覺心髒緊緊一縮,聲音輕下來,“……師尊,您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