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流從耳邊穿行而過,滑輪與地面的摩擦聲呼呼作響,李律平躺在狹窄的轉運床上,看着牆頂慘白的LED燈一個接一個向後滑去。
床的速度逐漸變慢,在一個房間前停住,然後轉彎——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近乎純白的房間,仔細聽還會聽到有沙沙的聲響,房子的正中間有一把看起來很舒服的椅子。
穿着白色隔離服的人松開束縛帶示意他坐上去,他走過去才發現這破椅子就是看起來舒服——不僅僅是手腕和腳踝,就連脖子的位置都給他留着一條束縛帶。
“叫李律?”
一道聲音從房間那邊傳來,李律扭頭,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眼鏡男。
“不用看了,這裡隻有我們兩個。”
眼鏡男手上拿着一個文件夾,正在上面填寫什麼,餘光看了他一眼,挑眉問: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需不需要喝口水,或者去趟衛生間。”
李律搖頭,視線一轉瞟到眼鏡男的胸牌——宋庭,生物科學與技術部主任。
對方注意到他的目光,但沒有什麼反應,走過來将所有束縛帶系好。
一切都如此平靜,如同即将到來的審訊并不像想象中那樣血腥殘暴,甚至有一種在心理咨詢室的舒适柔和。
而在宋庭站起的一瞬間,似乎聽見一聲尖銳的鳥鳴,随之而來的是幾乎要将他淹沒的雲杉與淩冽冷意,腦袋好像被一萬根鋼針在刹那間穿過,突然爆發出劇烈的疼痛——
汗水順着鬓角流下掉在地上,李律不受控制地拼命掙紮,卻被束縛帶死死捆住。
“哈......哈.......”他劇烈喘氣,試着轉移注意緩解,可這痛感就像是在腦子裡生了根,不僅沒有減弱,反而定海神針似的清明到隻有那難以忍受的疼痛。
與李律的狼狽模樣截然相反,宋庭仍像剛開始那樣從容,他看了李律一眼,聲音沒什麼起伏:“我現在問你第一個問題——”
“八月十号晚上,葉文志跟你說了什麼。”
聽到這個熟悉問題的一瞬間,從心底騰起的荒謬感甚至讓李律有點想笑。
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莫名其妙被帶到這裡,所有人都在不停的問他——那天晚上發生了?葉文志為什麼要逃跑?他跟你到底說了什麼?
之前僞裝的所有體面在現實的強壓下粉身碎骨,索性不再想現在和未來發生的一切,隻憑着本能回答:
“不知道,我已經跟你們領頭的說過,我失憶了。”
“在這裡你不是唯一一個說自己失憶的人。”
宋庭的聲音比之前更冷,他垂眸看着眼前被精神強制折磨到有些崩潰的向導,緩緩開口:
“現在,我問你第二個問題——你和葉文志是什麼關系。”
“沒有關系,我他媽根本不認識他。”
李律覺得自己的頭快要炸了,這群神經病一個兩個腦子不好使就會來問他,問他有什麼用?有這時間精力早她媽把那個叫葉文志的抓回來了。
雲杉的味道幾乎要淹沒口鼻,無可逃避的窒息感傳遍神經末梢,他幾乎做好了對方會繼續逼問的準備,但令人意想不到的,宋庭卻沉默了。
不同于肉/體上的痛苦,這種手段對審訊對象的精神折磨更甚,所謂精神強迫,就是高級向導通過自己的精神力侵入對方五感,擾亂其精神理智。
當精神在極度崩潰的時候大腦會選擇自保說出事實,而這種方法會不斷暗示大腦加深這種選擇的可能性,從而達到套取線索的目的。
一般來說高等級向導能忍耐更長時間,但即便如此,也會說出一些碎片化的詞彙。
“硬撐隻會浪費時間。”宋庭雙手抱臂,居高臨下道:“我勸你早點說出來,别給自己找不痛快。”
疼痛絲毫沒有減弱的迹象,像石子投入湖面一陣又一陣的像他襲來,剛才宋庭說的那幾句話就像魔咒充斥在大腦,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就像是溺水的人,意識不斷上浮下沉,瀕死的窒息感擠壓走了他肺部的最後一絲空氣——
*******
“感覺怎麼樣?”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宋庭的聲音又從頭頂傳來,李律用力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宋庭擡手看了一眼表,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兩個小時了,愧是s級向導。”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隐約間感到疼痛逐漸減弱,可随之而來變成從大腦最深處傳來的惡心鈍痛,李律想擡手,卻發現自己還被束縛帶綁着。
“不要着急。”宋庭淡淡道:“等你精神穩定之後就可以離開了。”
“宋庭。”李律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沙啞的厲害。
“嗯?”宋庭在反應正常無暴走行為前的方框内打了一個勾,聽到李律叫他,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你們說的哨兵和向導是什麼。”
宋庭擡頭,作為執法者他沒有回答問題的義務,但可能出于同為向導,看到同類被精神強制兩個小時,仍然沒有昏過去而産生的微妙敬佩,他頓了一下,道:
“哨兵向導,他們是進化中的勝利者,有着比一般人更加敏銳的五感和精神力。”
——進化中的勝利者,人類在這個世界發生了進化?
他準備繼續追問,但下一秒宋庭卻将食指放在嘴邊——那是一個噤聲的手勢。
“不要再問了。”宋庭微微一笑,鏡片反射過冰冷的光芒:“再問就不禮貌了。”
李律:“......”
“行了。”宋庭又重新檢查一遍審訊記錄,确保每一條都沒有出錯後,滿意地合上文件夾,原本冰冷的語氣都好像溫暖了一點:
“一會兒會有人領你到自己的房間,我會提醒他們把晚飯送過去。”
做完一切宋庭關門出去,精神強制不當很容易對審訊對象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所以報告上的數據和結果都需要及時錄入檔案。
剛剛轉身,就看到站在外面的商行測。
對方正靠在牆上,襯衫收出緊實的腰線,兩條長腿随意交疊,頭發有些亂,但整個人依舊迷人的很,像奢侈品廣告裡的黑白圖片。
他愣了一下,把文件夾遞過去:“吃過晚飯了?”
商行測接過文件夾草草掃了幾眼,他擡起頭,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他是真的失憶了。”
“從開始到結束他一共就說了兩句,第一句說自己失憶了,第二句說他根本不認識葉文志這個人,剛開始我也以為他是靠精神力——”
“但是你看,兩個小時了。”宋庭摘下眼鏡,精神強制對他來說也是一次不小的消耗,他一隻手按按鼻梁:
“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撐這麼久。”
“你進他精神圖景沒有?”
“沒有。”宋庭搖頭:“我記得他之前有過精神暴走的情況,繼續進行下去可能會......”
商行測了然,曾發生過精神暴走的哨兵向導,在強迫刺激精神的狀況下有再次複發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