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植多方勢力、互相牽制,達成均衡,也是帝王馭下之術。
小九暗搓搓問:【那…太後應該和我們是一國的吧?雖然這個老太太笑起來怪恐怖的,但總不會任由皇帝摧殘她乖孫孫。那個古怪的藥…為什麼不和她說?】
懂事,但不多。
易禾抓緊漏風的領口,淡淡道:“太後…她隻和尹家一國。我雖然是她侄女和兒子的孩子,但我姓易。她會提防姓易的兒子,自然也會提防姓易的孫子。”
“而且……你覺得她不知道藥中有古怪?”
小九大驚,結巴道:【她…她知道啊?!我去!】
“…八成吧。”易禾回想起太後那古怪的笑聲,還有那段意義不明的話。
她說皇帝孝悌,又說他心慈手軟。犯謀反之罪的人卻隻收入大獄而不斬首,讓她怒不可遏。
然後她又說,皇帝成長了,越來越像一個皇帝。
什麼叫像……?不念親疏,心狠手辣,連子嗣也施加手段控制,這才像一個帝王。
【不兒?…她圖啥啊?!】小九不能理解。
“東漢廢太子劉保發動政變,終結閻太後外戚勢力;漢武帝劉徹即位後,逐步掘掉窦氏家族的根須。尹太後不想扶持一個‘劉保’或是‘劉徹’,而一個體虛病弱、胸無大志,又與尹家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皇子,才是她最理想的繼任者。”說起勾心鬥角的權力之争,易禾情緒不高,語氣萎頓,“隻要皇帝不殺我、不廢我,太後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小九大開眼界,涼氣一口接一口地抽,隻覺得全員惡人:【乖乖…不明早逝的媽,多疑的爸,争權奪利的哥,兩面三刀的弟,現在還多個恐怖奶奶,真是甜蜜一家人……】
本來談及黨争而恹恹的易禾蓦然被逗笑。
“殿下!”“殿下!”
這時,涼亭之外的雨幕中沖來幾道身影,一疊聲“殿下”地喚,易禾扭頭,原來是謹言慎行四人趕了過來,還喊人擡了一頂轎子。
喻謹沖入亭内,第一眼便見到易禾仍蓋着自己那衣袍。三殿下雙手緊攥着領口,緊緊裹着他才貼身穿過的衣裳,隻露出一雙眼看他。
易禾一愣:“你怎麼不添件衣服再來?”
喻謹喉頭一滾,口舌也似被冷雨凍住,隔了兩秒才吭聲:“殿下,上轎回宮吧。”
轎辇搖搖晃晃,遮風避雨,一路行回搖桂殿。易禾把喻謹趕去洗漱取暖,自己熱水沐浴、換上幹燥暖和的新衣,先前拖着雨水的沉重身體又複輕盈起來。
他惦記着和易長祀的小組作業,直接撂擔子太不是君子所為,不顧喻謹勸阻又打算趕去易長祀的肅文殿。思及喻謹剛剛受涼,他給對方放了半天假,叮囑喻慎喂他姜湯,隻帶上喻行便又出了門。
肅文殿與搖桂殿同在東廷,幾分鐘腳程就到。密雨之中,殿宇恢恢,易禾攜水汽進殿時,易長祀一襲黑衣勁裝坐在書桌前,看向易禾,表情平平:“三弟來了。”
小九吹哨:【身材不錯哦嘿嘿嘿。】
眼前是帶自己做小組作業的學霸大佬,易禾笑顔以對,脫了沾雨鬥篷走上前:“我來晚了,長兄可看過題了?”
“我剛習武完畢,還沒看。過來一起看吧。”易長祀擡手,身邊太監端了又一把椅子放在桌案邊,距離易長祀的座位卻不近。
才打了個照面、剛說兩句話,小九便抱住雙臂搓了搓:【他好冷漠。】
語氣起伏甚微,看易禾的眼神與看那把椅子的眼神差不多。談不上敵意還是善意……根本就是對待陌生人的态度吧!
沉默寡言單人carry的大佬。
易禾喜歡。
他走過去落座,目光垂落在案前薄紙上,字迹清隽秀氣,來自榮晖堂仆役的抄錄。
——【夏,暴雨突至,河流水位上漲,上遊成汛,下遊成澇。清伯江堤潰決,若要抑制災情,隻可将江水引流至南北任意一方。北引則引至昶州,昶州預計存活者十六萬衆;南引則引至益州,益州預計存活者八萬衆。引流則意為棄絕,棄絕則勢必激起民憤。
現領兵馬糧草二十萬,救災平叛,試問當如何引水、如何舉措?】
古文字符如畫,易禾眼花缭亂,就着小九的翻譯終于讀懂。
“看完了?”易長祀閱讀速度快,已靜心等候了會兒,側頭問,“有何見解?”
他極少與這三弟相處。
前朝立太子之谏愈發頻繁,黨派無外乎三種。立嫡,立長,立賢。尹家為首的勢力茁壯,立三皇子為太子的聲浪比其餘兩者響亮得多。
易長祀卻不了解三弟本人,直到這一次太師突發奇想,機緣巧合将他二人湊作一組完成功課。
他才發現,這位背靠滔天外戚的太子人選,原來弱不經風、胸無點墨。
腦袋空空掀開眼看他,說:“長兄做主吧,我沒有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