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寵,萬衆矚目。一時間,投射而來視線的魚龍混雜,欽羨、敵視、探究不一而足。易禾隻露出一個欣喜的笑:“那可說好了,多謝父皇!”
恭衡帝說着,竟再未對其餘皇子投去一瞥,轉身龍行虎步至上首座椅前,揮手對林福道:“行了。趕緊開始吧。”
“遵旨。”林福恭聲,一甩拂塵,嗓音尖細可傳百米,“各位大人,請按品級依次進獻吧。”
大俞朝官早已按序左右列好,每個大員後綴一兩個随行小厮,屏息凝神。而位列隊首的老學究乃當今帝師,官拜一品,身着绛紫官袍。
“請正一品國師季良材季大人。”
隊首官員舉步前行,身後兩位孔武有力的侍從合力端來一具虎屍,毛發油亮、膘肥體壯,足以抵上帝師三倍的身量。
易禾支着腦袋,看老學究弱不禁風匍匐下拜,一開口,音色蒼蒼:“老臣獵來一頭雄虎,獻予陛下。陛下龍精虎猛,兼有猛虎之膽氣與蒼鷹之銳利,定能佑我大俞朝濟世安民、國運長隆!”
易禾默默移開目光,心中好笑。
這隻大虎……别說正常狀态了,就是拔了牙、打了藥,隻一個噴嚏也能将老帝師掀退五米。
原來秋狩竟這樣沒勁,這些大官連打獵都要找槍手。
獻獵的程序大抵如此,首領太監手中展一卷花名冊,挨個兒點這些權貴大官。官員們一邊獻獵,一邊搜腸刮肚、念些溢美之詞,君臣同歡其樂融融。
獵到的獵物品種倒是繁多,虎鹿狼豬羊狐,看似碩果累累,實則都是獵苑圈養着的物種,和秋天到田裡割苞米也沒啥區别。易禾看了會兒,便發起了呆。
直到太監一聲尖嗓。
“請從二品尚書右仆射尹善國尹大人——”
官員隊伍蠕動,前方幾人紛紛側身,颔首禮讓。而在衆目睽睽之中,一個續着胡髯的中年官員目不斜視,亦不對那些官員點頭回禮,練達老成、胸有成竹地緩緩步出。
不僅是易禾,連恭衡帝也正色望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未語先笑。
“哈哈哈…尹愛卿,收獲頗豐啊。”
尹善國身後,兩位侍仆端上一頭野山羊、一對雌雄鹿。
“陛下過譽。”尹善國這才低頭,神色卻談不上謙卑,利落跪地開始獻獵。
尹善國,尹家兩大支柱之一——尚書令空懸,左右仆射則同享其權責、承宰相之職。他與皇太後二人分耕前朝後宮,織就一張籠蓋朝野的巨網,牢牢攀附于大俞根系之中。
易禾默默打量他……果然是權勢滔天的尹相,即便面聖也不似别人那般誠惶誠恐,反倒氣定神閑、寵辱不驚。
無論恭衡帝内心如何,有多想擺脫皇太後一脈的牽制,表面上仍一團和氣,對尹善國這個名義上的舅舅也寵信有加。
尹相才說完祝詞,恭衡帝大手一揮,笑望着他:“好…好!!愛卿有心,忠于國,忠于朕!當好好嘉賞!!”
“林福。舂元府最近上貢的精織錦繡,挑五十匹出來,另賞黃金百兩,即日送去尹愛卿府中。”
“奴才遵旨。”
此言一出,即便深知陛下寵信尹氏族人,在場官員仍然一驚,瞳色震顫。
“臣叩謝陛下,此後必當加倍為國效力、将此身獻予朝廷、獻予陛下。”尹善國再拜。
小九悉心解釋:【江南舂元府以蠶桑織造聞名,另有千百年傳下來的古法手繡,每年都會上貢布匹和繡品,隻是那古繡費時費力、會的人極少,每年上貢數量有限,都供給皇帝,剩下的普通繡品才充入國庫、賞給功臣。】
易禾明白了。本是稀缺貴重的錦繡,僅皇帝一人可用,如今卻厚賞給了高官。表面是送布,若往嚴重了說,便是将皇帝的儀制下讓給臣屬。不可不道一句君恩重如山。
隻是…這座大山的重量,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尹善國卻連一句“惶恐”都不曾推拒,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接下厚賞。看來類似的封賞早已不是頭一回了。
易禾胸中揣摩,腦袋裡卻不太合适宜地飄出一句話來。
——賞,都可以賞。反正到時候抄家了還能回收。
“……”
算了,母族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還是盼點好的。
易禾用指尖撓了下頸側。
而正在這時,獻獵完本該退場的尹善國卻又驟然開口。
他這一句,直接将易禾說得猝不及防。
“臣鬥膽,還獵得了一尾白狐,想獻予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