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照常來到榮晖堂時,易禾瞬時發現了某處變化。
秋風送涼,炊煙羅騰空又落,吹動堂中晾曬的卷案如浪起伏。堂内學生桌椅隻剩五副,分為前後兩排,前排二座,後排三座。
他來得遲,坐到了唯一空缺的後排中座上,偏頭問:“長兄不來?怎麼連座也撤走了?”
易思丞聳肩,前排的易允聞言轉身,溫笑道:“三弟還未聽說?皇兄已受封刑部侍郎,參政上朝。以後怕是也不用來學堂了。”
“受封?這麼突然??”易禾一愣,蓦然想起昨日德妃與皇太後會面一事。
“也不算突然。論年紀,長兄二十有一,早兩年就該娶妻生子了。”易允搖頭,淡笑道,“今晨,皇祖母頒下懿旨,令全國采選好女進京,選一人為肅王妃,二人為肅王側妃……對了,皇兄已加封親王爵,封号‘肅’,今日起便搬出東廷,入住王府了。”
肅王……肅王!!
原文結局中,因遭新帝忌憚而設計謀害的肅王!
易禾心中微漾,時而想到德妃母家駐紮西南的“長信軍”,時而想到尹太後與德妃茫無頭緒的合作。
易允話頭未止,繼續感慨。
“自高祖以來,皇子成婚封王,若太子已立、或帝王無立其為太子之意,便會早早令其赴往封地。如今父皇留下皇兄、授官賦職,興許是聽進了什麼言語……三弟以為如何?”
易允所說的例規,是帝王為防止皇子奪權,在其成年後便驅趕離京、令其遠離權力中心的一種做法——大俞朝王侯勳爵地位尊貴,卻僅為“食邑”,而無實權。
恭衡帝将易長祀留任京都,無非是還未将其擇出太子人選——易禾有什麼想法?易允這句話,無非是想點醒他,前朝立太子之風吹得愈盛,如今易長祀已加了官,在朝堂有了發聲的權力,你急不急急不急??
易禾還真不急。
“哦——”他指尖夾着一片楓葉,紅烈如火,略顯輕佻地拿它點了下易允的鼻尖,“那我可得去王府看看,如果不如肅文殿華麗漂亮,長兄豈不是虧了?”
手指一松,落葉擺蕩飄落,被易允一手接住。他盯着它,葉脈與掌心紋路恰好相連,啞然失笑。
今日未見張太師,是另一位太師主講的籌算課。易禾總算如魚得水了一回,還體貼地将新摘的薄荷葉借給易思丞和易珩,挽救他們搖搖欲墜的腦袋。
一下學,他果真如說的那樣,帶着喻謹與幾名侍衛乘車出宮。
皇廷以南市井繁茂、衆生百态,以東則是達官貴人的居所。高門貴府林立,石磚鋪街日夜清掃,車馬輿駕也激不起多少青灰。
肅王府距皇廷不遠,匾額嶄新、門戶開闊,從敞開的正門望進,便可窺得假山花園、水木清華,花草之外樓閣台榭。建築不算富麗堂皇,卻古樸雅緻、恢弘大氣。
時逢下值,肅王府門前停了車馬若幹,都是前來拜會肅王的官員,門房禦者風塵碌碌。易禾被喻謹抱下了馬車,正看到一道熟悉的熊厚身影,一扭一擺地往自己身前倒退。
“時辰不早,下官便不叨擾了,王爺請留步、留步!”紫衣官袍上的蟒紋堆積扭曲,這人絲毫沒意識到身後有人,仍在後退。
他身前,一身親王服飾的易長祀神情一動,看到來者:“三弟來了。”
喻謹及時伸手,擋住體寬笨拙的羅尚書,又後傾一避,避開他驟然轉身時腦袋兩側飛舞的長翅。
羅尚書先瞧見他,視線一垂又看到易禾,臉上的笑抖了抖,想起這祖宗獵場揭穿自己的事,作揖行禮後忙提着袍角往車馬上趕。
易禾被喻謹推上前:“大哥知道我要來?”
易長祀說:“嗯,你等我片刻。”
說罷令身旁的思禮帶易禾先走,到了一處幽靜開闊的院内,約半柱香後才趕了過來。
“大哥才封王第一天,就門庭若市、迎來送往了啊。”易禾捏着茶杯感慨,“客人都送走了?”
“送走了。”易長祀側眸,忽然道了一句“進來”,在門外人弓身走入時說,“如今搬離東廷,行事方便許多。你閑時可多來尋我。”
那人正是那位來自西南的郎中,易禾見他,當即說自己要與長兄商談要事,支開了喻謹。
郎中照例把脈,又撥開易禾眼睑觀其瞳孔,琢磨了會兒道:“殿下.體内毒素這幾日似乎未見消退……不過也亦未增長,想來是此毒太過霸道,消散不易。還要靜心觀察一段時日。”
易禾安神定心,雖不知易長祀為何要幫助自己,卻也心存感激,待那郎中退下後細聲道:“若非皇兄幫助,我可要當個糊塗鬼了。”
“你不糊塗。你比我想得更聰明。”易長祀語氣淡得聽不出在誇人,“聰明,是件好事。”
“對長兄來說也是?”易禾托腮看他,雲淡風輕,“長兄是對那個位置不感興趣,還是覺得我沒有赢的勝算?”
易長祀不可能沒興趣,他的野心與欲望雖則内斂,卻從不掩飾。
他看了易禾一眼:“不想赢,談何勝算……何況,不管是誰先占了上風,隻要棋子未落,将軍還在,就有翻盤的可能。”
小九抱胸:【小禾,你看你,擺得連你大哥都看出來了。】
易禾想給易長祀鼓掌。不愧是手握兵權的男人,腦袋清醒、說話硬氣,比那勞什子老五強多了。
——這樣的人,最後究竟是哪裡輸給了易珩啊!!
易長祀又道:“今日上朝,關于此事又掀起一陣征讨之風,父皇雖未斥責,但觀神情已然不悅。你近日行事多注意,莫太張揚。”
他這是好意提醒,易禾無不聽的道理。乖乖道了句“好”,又想起走這一趟的目的,仰頭觀望這開闊莊苑的一梁一木,目露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