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謹。”易禾欲走上前。
誰知喻謹卻驟然如抽去了骨頭,雙腿一曲,膝蓋骨猛然在地上一砸,匍匐請罪。
“喻謹擅離職守,望殿下降罪。”
易禾停下腳步,心中湧現不祥預感。
身為搖桂殿掌事,喻謹一向風光體面,連此前失勢的易珩都不納入眼中,何曾見此蓬頭垢面之相。
“劬勞之恩,子女應當盡孝。你無罪,快起來。”易禾伸手抓住他的小臂,費勁把人帶起,觀其神色道,“你娘的病可有大礙?我喚太醫去瞧瞧?”
太醫局裡倒是有專為下人宮侍診治的太醫,隻是往往資曆尚淺、醫術不精,也舍不得用好藥。但若皇子發言,自然不敢輕待。
“謝殿下關懷。隻是不用了。”喻謹像是一整夜滴水未進,口舌幹出燥紋,失魂道,“陛下聖恩,知我娘是先皇後陪嫁,已派了衛太醫看診。”
易禾眉頭一蹙:“太醫怎麼說?”
“頑疴锢疾埋藏體内幾十年,突然爆發。此病幾乎無藥可醫,隻可安定心神、好好将養,許……能多活幾年。”喻謹說。
這是下了最後的通牒。
易禾雙眼微睜,怔忪地看向眼前茫然彷徨的喻謹。他也才二十出頭,與幾個月前的自己一樣要面臨生離死别之苦。
他太明白那是種什麼感受,人被卷入永無止盡的漩渦中,颠倒搖晃,任何言語安慰都褪色而顯得蒼白。
隻能等時間拉長,等世上的霜風雨雪将傷痛掩埋起來,被孤身丢在世上的人才會恢複前行的力量。
“殿下,喻行伺候得可還好?”喻謹率先轉移了話題。
“都還好。”易禾幹巴巴道。
……實際上,襪子穿反了一次,扣繩扣歪了一次。看得出來此前這種事都被喻謹一人包圓了。
“我這兒不需要這麼多人,你且回去休息吧。”易禾道。
“謝殿下。”喻謹眼中布滿血絲,也不再執拗,弓身後退。
……
午後,秋風和煦。
易禾最近喜歡起曬太陽來。他本來膚色極冷,加之又骨瘦清癯,遠遠看上去就是一副病相,好像随便生一場病就能連人帶魂叫鬼差收走。
他不喜歡這副病簍子樣,便靠在躺椅上曬太陽。日光一照,通體暖和幹燥,皮膚也微微發紅,氣色好了不少。
喻行侍立在身後,為他剝花生。花生用鹵水泡煮,軟糯鹹香,易禾一顆一顆往嘴裡扔,一邊繼續看沒讀完的話本。
“喻行,我渴了,幫我倒點水來。”易禾目不轉睛。
身側人悄無聲息地走,又緩緩回來。
“對了,不要倒茶,就要……”白開水。
易禾扭頭,一塊瓷碗盛着白水遞來。
古人喜喝茶,易禾卻總覺着茶是算一種飲料,解不了渴,況且那茶杯小得迷你,因而總吩咐喻謹拿碗盛白水來解渴,久而久之喻謹便也知道了。
“殿下,是我。”
音色熟悉,一擡頭,果然是喻謹。
他重新梳洗更衣過,發絲沾水抹平,無一處不妥帖,又成了那體面得勢的掌事太監。
易禾笑誇了句:“還是喻謹懂我。”
喻謹卻嘴角蠕動:“殿下……”
易禾看着話本主角遭鬼迷心,穿上大紅的鳳冠霞帔後幡然醒悟,轉身欲逃:“嗯?”
喻謹卻突然問:“喻言、喻慎和喻行,殿下最喜歡誰?”
……怎麼有種問小孩兒,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的既視感?
易禾甩甩頭,理所當然:“我最喜歡喻謹啊。”
喻謹驟然咬牙:“可若奴才不在了呢?”
“……?”易禾把話本放下,扭頭直視他,卻見他神色動作素常,“你要去哪兒?”
自從他娘生病以後,喻謹便陷入愁思環繞之中,說話也吞吞吐吐起來。
喻謹呆呆望向桌上的花生殼,說話慢吞:“奴才想向殿下求一道恩典,帶我娘離宮……回老家居住。”
“奴才聽娘說,在她家鄉,得此病者不在少數,許是那裡地勢氣候特殊、或有偏方救治,竟也有部分人緩慢痊愈,與常人一般過了一輩子。”
易禾又問:“你娘家鄉又在何處?”
喻謹說:“大俞之南,息州貢槐縣,群山環繞、窮鄉僻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