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往西側傾斜,奔馬的陰影也随突來彎道而遽然轉向。
這一次,易禾稍稍冒進,又加快了速度,半柱香内跑滿了三圈。
他不愛出汗,運動後熱意堆積體内,沖走骨髓裡的朔氣,在皮膚上泛起點點紅意。
短香燃剩的灰在風中腰斬,簌簌落入香爐中,隻留底部的香根。細細一數,這香根數量已從最初的一根變成了五根,插得高矮錯落。
易裴賢從旁經過,笑對奔馬而歸的易禾道:“一會兒不見,這香怎麼插成了這樣?我還道是要祭拜哪尊神佛呢。”
易禾在他面前勒住了馬,這時才有些後悔自己選了匹矮馬,沒能居高臨下俯視對方。冷哼:“說不定是祭故人呢?放心,等五弟故去,我也供你吃香灰。”
他逆光而立,皮膚、發絲邊緣仿佛高溫融化的赤金。易裴賢微眯着眼回望,應對自如:“可惜,我與皇兄隻相差一歲,說不準會同年作古呢。”
他說完便往另一頭豎立刀槍的場地走去,易禾則幽幽望着他背影,心中冷笑。
咒誰呢。等易珩登基稱帝,我非讓他先砍了你。
接着又恍然。
不對……等等。易珩登基…好像也有可能砍他易禾——壞了,那豈不是真應了易裴賢的話,沒有同生、還得共死了?
易禾蹙了眉,摒棄雜念,下馬弓腰去看那隻香爐,左看右看,說:“這香是不是燃得有點快了?”
始終蹲守在旁側的易思丞跳起來,點頭:“剛剛風好——大!這支香嗖嗖嗖就燒沒了!!”
“啊……”易禾擡頭輕歎,苦惱回問,“那該怎麼辦呢?”
易思丞與他眼神乍一接觸,頃刻間如過電般、亮起兩隻炯炯有神的燈泡,慨然請纓:“三哥哥!我來幫你守護好香!絕對絕對把風擋在外面!”
“面”字拖長,猶疑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烏行鶴,舔舔嘴唇問:“烏老師,可以吧…?”
烏行鶴正檢查馬背上的鞍具,聞言點頭:“殿下請便。”
“那我再試一次。”易禾又翻身上馬。
“來來,把香給我!火折子也給我!”易思丞管仆役伸手索要,粗魯拔了香爐裡的香根,扔到一旁,僅留完好的那支立在正中央。
小心點火,見一縷煙飄起,忙道:“燃起來了!三哥哥快跑!!”
馬蹄聲從近處拉遠,少年驅馬颠簸的身影映着秋晖,腦後卷發在日影中添一絲迷濛。
烏行鶴無言立候,雙眸盯着他奔去的方向,目色卻空遠無焦,辨不清是在看人、還是在看眼前之外的東西。
易思丞不讓任何仆役靠近,自己一會兒繞到左側、一會兒踅回右邊,勢要擋下所有妖風。他心急如焚地盯着逐漸縮短的線香,擡手眺望易禾的方向。
瞄一眼烏行鶴,咬了咬牙,從袖中抽出疊好的手帕,狠狠按在香頭上。
不許燒了!不許燒!
兩步之外,烏行鶴收回視線,往斜後側瞥。看了一秒,便又淡淡移開。
這一次的時間很慢。仿佛與腳下的陰影一起被斜日拉長。易禾跑滿五圈行至終點時,香爐裡還剩兩指節長度的殘香。
他在馬背上颠得腰酸背疼,矮馬跑了這麼來回幾趟也累得夠嗆,正大張鼻孔喘息。
“我完成了?”易禾故意問。
烏行鶴點頭,臉上表情看不出一絲放水痕迹:“殿下進步驚人。”
還算識相。易禾笑眯眯轉過身,彎腰卡住易思丞的胳肢窩,将他騰空抱起。
“不是進步快,是多虧了小十一幫我護香。今天晚上去三哥哥那兒吃飯?我讓小廚房給你做你最喜歡的珍奇八寶飯。”
易思丞大叫:“真的嗎!那我要吃小馬形狀的八寶飯!”
……
搖桂殿,三名皇子共聚用膳時,易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不是說,要拜師學藝麼?”易禾給易思丞舀了一碗山藥湯。
易思丞捧着碗,“咕嘟”豪飲幾口,唇上沾滿了油花:“我也想啊。但是,嗯……”
他以為這些武藝高強的人,都會像話本裡的英雄綠林。喝酒論缸喝、吃肉論斤吃,杯觥交錯、相談甚歡就是結了好友,豪爽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