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珩神情微滞,端量了低頭拘禮的烏行鶴好幾眼,才被易禾聲音喚回。
“愣着做什麼?不是要給我嘗嘗?”
易珩幡然回神,面上重新露笑,跨幾大步走到矮塌前,蹲身掀開了蓋子。
易禾側頭,把葡萄籽吐進喻謹捧來的碟子中,捏起一塊酥餅咬了一口。
身前身後油燈旺盛,将他貼骨的瑩白薄皮照出暖色,臉頰咀嚼弧度不大,難得擠出點肉來。也不知是生得太白還是什麼,好像散着光,天生便引人注目。
殿内外十餘衆,無一不靜靜望着他。
“嗯?好像真有那麼幾分味道。”他本人卻習慣如此,捏着糕點嘗得專注。
易珩也不知認真還是玩笑道:“皇兄喜歡,弟弟便給皇兄做一輩子。”
“……對了皇兄,夜深人靜的,烏小将軍怎會在此?”他還是提起這事。
易禾斜乜一眼他,漫不經心答:“我喊來的,有要事相商,怎麼?”
關于這事兒,他隻尴尬了不到一分鐘,便猛然釋懷。
——你說,這烏行鶴往後是易珩的人,未來的主仆二人來到他的殿内,他一個注定被抛棄被背叛的“舊主”有什麼好尴尬的?
“弟弟隻是好奇。”易珩笑笑,表面上自然沒有二話。
小九盯着他毫無纰漏的神情,“啧啧”着又環視一圈殿内,縮起脖子搓了搓手臂:【今晚可真是群英荟萃啊。】
易禾掃幾人一眼,也散漫地翹了翹嘴角。
白面宦侍跪候在身前,低頭悉心剝着葡萄,垂下的發頂五官好似寫滿溫良——這是不久後要陷害他“追求皇嫂”的喻謹。
錦衣皇子率真豁朗,屈尊進庖廚隻為博取皇兄歡心——這是在他被關入佛堂後假仁假意、推波助瀾,最終害他再度受罰的八弟弟。
剩下那位恭謹知禮、自薦求他,口口稱願為自己掏心挖肝的小将軍……是未來必定叛離、輔新皇上位且權勢遮天的攝政王。
确實群英荟萃。這三個人裡,有誰不想踩着他的白骨而過?
小九再度焦慮起來。
這已經是它近日第三十三回焦慮了。
【小禾,肅王的選妃事宜已經在推進了,距離成婚或許也就兩個多月了。你到底得想想辦法、做些什麼啊!】
【再不做些什麼,到時候你可是要挨打的!不僅挨打,還得吃整整一個月的素!!】小九越說越激動,【這件事以後,說不定還有别的陰謀等你,皇帝也就有理由打壓你…到時候、到時候你就成了一個被厭惡的皇子嗚嗚嗚,邪惡小八萬一在餅裡下毒,我們小禾就魂歸西天了也沒人在意嗚嗚…】
它被自己的暢想吓得直冒淚花,瞪了眼易珩道:【難怪書裡的大結局根本沒提三皇子的名字!!到時候沒有了小禾,我隻能抱着破破爛爛的書孤零零活下去,等着書中世界坍塌再去黃泉與你相見嗚嗚嗚……】
易禾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也不怪小九,隻是心浮氣躁地眄了易珩一眼。身體懶靠在榻上,敲了兩下靠手:“烏小将軍。”
他這一喊,所有人注意力都被拉回。
“卑職在。”烏行鶴起身。
“你過來。”易禾沖他勾勾手,下巴一揚,點了點桌上顆粒飽滿的紫皮葡萄,“這葡萄自郦國上貢而來,我這兒也統共不過三串。這一串,賞你了。”
這吩咐來得突然,喻行一愣,上前将承葡萄的托盤遞到烏行鶴手頭。
烏行鶴唇角輕抿,不驚不躁:“謝殿下賞賜。”
“你今後就到搖桂殿當值,明日下學我便去奏明父皇。”易禾不疾不徐地抛下一顆炸彈,饒有興味地瞥了眼易珩。
易珩果然被炸得不輕,面露驚訝,頰邊腮幫微緊。
看他欲言又止之相,易禾心裡總算舒坦些,胸中出了口惡氣。
最終赢家、未來新帝又如何?還不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能臣被他截胡……嗨呀,左不過到時處淩遲之刑又多一刀嘛。
人活在世,就圖一自在,不蒸饅頭争口氣!
“卑職領命。”烏行鶴更不猶豫,躬身謝恩。
……
夜闌時分,搖桂殿中步出幾人,分向兩頭行去。宮道寬敞,佑聞手中油燈隻能照亮一寸天地,光芒與主仆間的低語同晃。
易禾重新漱了口,倒回寝殿的床上。臉頰貼着綿褥,昏昏欲睡。
小九卻被他的決定吓得花容失色,嘀嘀咕咕:【小禾,身邊有喻謹一個二五仔就夠了,你怎麼又招來一個?!!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說背後插刀就背後插刀的大魔王——】
“你放心,他将來肯定保我。”易禾閉着眼。
【為什麼?】
“那葡萄總共就三串,皇帝都沒吃着呢。”易禾迷糊着道。
小九:【确實是不一般的殊榮呢……不對,再怎麼樣它也隻是一串葡萄啊!!】
易禾困倦地“嗯”了聲:“那也沒事…烏行鶴欠我兩道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