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則問出了一直好奇的問題。
“母後病逝,姑姑明明有回尹府的機會,為何還要留在宮裡?”
采若凝望他,嘴角淡淡漾出一笑,閉嘴悶咳幾聲方道:“娘娘仙去當日,是奴婢在旁侍奉,接了娘娘最後的遺願——要好生看顧着殿下,要殿下安生、健康地長大。”
“尹府多不多一個奴婢不打緊,但殿下身旁,卻必須有個貼心人。殿下……”采若頓了許久,又看了眼烏行鶴,緩聲道,“奴婢雖居後宮,也偶然能聽得前朝之事。本不該多嘴,卻還是要告訴殿下——”
“娘娘此生陰差陽錯入了深宮,有去無回,臨行前隻盼殿下能遠離紛争、開心健康。”
“别的…都是身外之物。”
……
再與采若聊了一刻,易禾與烏行鶴一前一後走出破落院門,風吹草動,似為二人送行。
易禾神情不屬,默默擡頭,見日頭挪移,小院唯一的一隙光也被宮牆遮蓋,隻餘蕪穢。
先皇後的那句“身外之物”還在耳邊回蕩,像一隻不斷撞擊的鐘,轟鳴間幻化成了另一個熟悉的音色。
“……小禾,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今天休息一下吧。”
“小禾,過兩天爸媽休假,咱們一家去湖邊露營怎麼樣?……你不去嗎?”
“小禾、不…小聞,不要做危險的事。”
“小聞,你是我們的驕傲。”
“殿下。”烏行鶴這時突然出聲。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善織坊。小院抛離身後,大把陽光迎面吻來。
易禾沒有應答,隻是側臉。
他莫名寥落,如一隻沉入水底的魚。
“似有不妥。”烏行鶴沉聲說。
易禾意識到他說的是剛剛探訪采若一事,驅走腦中雜念,問:“何處不妥?”
左前方一座小花園,花團錦簇,中間立一座六角涼亭,易禾腳步一轉:“等等,去那邊說。”
皇廷西側大多是功能型建築,嫔妃皇子鮮少踏足,花園中并無人逗留。易禾坐上涼亭圍欄長椅,随口道:“坐。”
烏行鶴竟不推辭,隔兩拳距離坐下。
他說:“院落偏僻,入宮數年的宮人尚且頭次聽聞,且院内雜草叢生,可見确實荒廢數年。但中間卻于短期内踩出一條小道,來往人數必不少,次數頻繁——此為其一。”
小道是最新踩出來的,野草被碾得匍匐于地,還留有殘餘生機…若隻是宮女們送飯、喻謹來往煎藥照料,本不該這麼快地走出一條道來。
“其二,這幾日京都風向為東南風,在那間柴房中煮藥,蒸氣受其影響會吹往屋内…若是長時間熬煮,水汽必然遍布房間四周。”烏行鶴一頓,“但屬下去摸柴堆,卻感受不到潮氣。”
僅僅來回走了一遭,居然就能捕捉到細微的反常之處。
易禾微眯起眼,擡頭對視。
…果然敏銳。
小九跟着嘀咕:【不愧是大魔王啊,鼻子這麼靈。要不是二五仔的話,還怪好用的……】
——這便也就是易禾非要帶上烏行鶴的原因了。
…易禾是什麼?是跳闆。跳闆搭得越高,彈性越好,才能助力人沖上雲端。在跳躍到下一個平台前,烏行鶴都會竭力保證他這個跳闆的地位。
否則他們就要一起摔入泥地裡了,多狼狽呀。
因此,易禾對小九說“烏行鶴必定保我”其實也沒錯。隻是并非是根據什麼貴重的葡萄、虛無缥缈的恩情,而是個人利益。
“照你而言,喻謹與采若都在騙我?”易禾似笑非笑,“喻謹跟了我十幾年,采若又是我母後的陪嫁,他們為什麼要騙我?”
烏行鶴手掌撐住椅面,上身微微傾俯,與易禾面對面:“或利,或命。前者可能性不大,那就該是後者……采若的病,也許不是病,而是毒。”
【……】
【啊?這就猜到了????】
小九瞠目結舌。事實上,它與易禾昨晚正探讨過此事。
易禾體内毒素源自其母,先皇後又屬尹家,那麼皇帝十有八九是忌憚尹家之勢,暗中給皇後下毒,緻使其體弱病故。
喻謹的娘是皇後陪嫁,不論是否知道此事,都不太可能為皇帝效忠。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被威脅了。
如此一來,喻謹偶爾露出的糾結之态便也有了原因——他需得在易禾與生母之中抉擇其一。
易禾勾唇一笑,病色與妍麗交融:“那你說說,他們受誰驅使?”
烏行鶴眼睑微動,因要叙說密語而再度靠近,近得下颌骨因另一道呼吸而緊繃。
“殿下既知,又何必問我?”
離得近了,羊皮下的本性便再難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