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沉默。
螳螂飛躍到易裴賢衣領裡了。
易裴賢脊背上的呼吸起伏緩緩加重。他微微曲肘,把手伸入衣領,夾出那隻綠螳螂,輕輕扔回了易思丞桌上。
“五哥哥,抱歉……”
接着,易裴賢側偏過頭,餘光溫和地掃了掃易禾。
易禾:……?
幹嘛。
不是,這也能怪我???
……
傍晚,喻謹帶了一柄傘趕來榮晖堂。隻是此時已雲銷雨霁,霞光綴空,短時間沒有下雨征兆。
他接易禾回了搖桂殿,端來溫熱恰好的茶點,笑道:“殿下先用些,今日去芳寶樓,便不在宮中用晚膳了。”
“嗯。”易禾中午沒有進食,拿起一隻棗糕細細齧咬。吃了兩口下肚後,突然覺得少了些滋味……好像沒有易珩搞的好吃。
…是哦,喻謹這段時間少在身旁,也不太知道易珩做茶點的事。
“殿下今日可是要和總管一起出宮?”喻謹去端其他小食的間隙,喻行笑眯眯問了一句。
易禾把棗糕放到一旁:“對,怎麼,你們也想出去玩兒?”
“難怪呢!”喻行和喻言二人相觑一眼,笑嘻嘻道,“今兒一整個下午,總管翻出了好幾件沒穿過的常衣,來回更換,還問奴才們到底哪件最好看。”
喻慎搭腔:“是呢,奴才們便不去打擾了。總管過段日子要走,指定要和殿下好好道别叙話呢。”
“喔?”易禾挑眉看向正巧進門來的喻謹,笑道,“原來你這麼愛美,看來走前我得多送你幾身衣裳。”
喻謹瞪了幾眼那三個嘴裡沒把門的人,心裡擂起一隻大鼓,咚咚撞響,難抑雀躍:“奴才與殿下出門,若不好好捯饬自個兒,可怕給殿下丢臉。”
真奇怪。
明明是在過去六千多個日夜中最平凡不過的等閑日常,或許是闊别了幾日,或許是知道來日無多,竟有種如隔三秋、喜難自抑之感。
遠離了酸苦的藥房、簡陋的柴室,遠離了描摹對方筆迹時的煎熬苦痛,這樣的等閑日常美好太過,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清醒。
喻謹藏在袖下的手指張開握緊、張開握緊,想借此抓住點什麼。
“對了,烏行鶴在外頭?你去告訴他,讓他準備準備,過半個時辰出宮去。”易禾扭頭吩咐喻行。
烏行鶴知道他困境,也懂他的謀劃,此行是必然要帶上的。
……況且,一個月三十兩白銀,還要從他搖桂殿預算中扣,使喚使喚怎麼了?
出宮前這段時間,易禾便趕緊縮進書房,把今日的課業與字帖糊弄過去。喻謹偶爾往紙張投來兩眼,其餘時間皆在靜靜研墨。
好容易寫完,臨出門之際,易思丞突然到訪。易禾隻好叫喻謹再等等,拿來一些小廚房裡的零食哄小孩兒。
易思丞年紀小,不能擅自出宮,聽聞三哥哥要出去玩兒,可憐巴巴地說自己也想去外面看看。
喻謹淡笑着觀視這一幕時,喻行突然悄悄碰了下他的手臂。
“謹哥,外頭有人尋你…”吞吐了一下,“看衣裳,好像是善織紡的人。”
喻謹一愣,大步走出殿外,果然見一粉衣繡娘。繡娘見到他來,附耳低語了幾句。
“……”
雜音停滞,斜風靜止。
喻謹呆立了會兒,尚不知口中是何滋味,嘴裡便吐出四個梆硬的字。
“我知道了。”
話出口後恍然發覺,他沉默太久,繡娘早已走了。
喻行也回殿忙事去了,殿内紛雜熱鬧,唯他獨獨站立在桂樹下,穿着那身漂亮俊俏的新衣。
排布天下棋局的掌局者何其謹慎,連一絲絲可能存在的錯漏都要逐一糾正——擰着棋子的胳膊、扭斷棋子的脖頸,擺上合适的位置。
新衣不太合身,上身的搭扣扣到了最上層,讓喻謹呼吸都變得遲鈍。他擡頭看了看天。
小雨過後,天色的朦胧被妥妥洗去,長條形晚霞層疊,像是一隻百指巨手,慈悲而無情地向他碾來。
喻謹心想。一日酣眠,終到了夢醒時分。
“真的?三哥哥要給我帶禮物?!!”厚牆内外,傳來易思丞清脆的聲音。
“那說好了,外頭好吃的好玩的,三哥哥都給我捎一份!”
易禾啧聲:“人小胃口大,那麼多東西我可拿不下。”
“哎呀,不是有謹公公和烏老師嘛!”小孩朝殿外跑來,隔空高聲叮囑,“謹公公,你要幫三哥哥多拿些哦,回頭我請你吃母妃宮裡的大油桃!”
喻謹木木轉頭望去。
易思丞錦袍在小跑中翩飛,一隻葉尖枯黃的草螳螂從他衣衫中抖出。
無人發現,隻有他的視線随着它落在了雨漬未幹的石磚上。
鞋履踏過,螳螂已被碾成了一片爛草。
……
易禾正将烏行鶴喊進殿内說話,猝不及防又聽小九一聲凄凄哀歎。
【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