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玦的狀況稍稍穩定,蘇月才終于得以短暫抽身去處理尚未了結的玄影衛事務。
此行她原是奉命領隊護送西南巡撫赴任,即将抵達目的地時,卻驚聞沈玦被貶的消息。她放心不下,權衡再三,終是下定決心将隊伍人事重新安排,單騎晝夜兼程趕回京城。如此抗命,軍令森嚴,責罰難免。
今日,她終于抽出空來去領受那五十軍棍。
玄影衛向來賞罰分明,違抗軍令者皆以軍法處置。五十軍棍,并非輕懲,尋常人三十下便足以皮開肉綻,四十足以傷筋動骨,五十……若非體魄強韌者,怕是得養上數月。
刑杖落下時,堂中一片安靜。木杖帶着勁風,結結實實地打在背上,每一下都帶出沉悶的聲響。蘇月始終跪得筆直,脊背如松,唇線緊繃,未發一聲。血色一點點滲透衣衫,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她卻仿若未覺,直至最後一棍落定,才緩緩撐着膝蓋起身,動作慢,卻不見半分踉跄。
她沒有多休息,轉身去見了統領,當面交接西南巡防的事務。令牌、人事、路線、兵力安排,一一交待清楚。玄影衛統領素來沉穩,此刻卻罕見地遲疑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壓抑了很久才開口:“蘇月,你可知玄影衛不缺能戰者,缺的是你這樣沉穩果斷、能斷大局之人。”
蘇月微微颔首,語氣平靜,卻毫不退讓:“屬下明白。”她頓了頓,眼神沉了幾分,聲音也低了下去,“但此刻,他更需要我。”
統領看着她,半晌不語,最後歎了口氣:“你可知,沈玦如今之境地,未必有回轉之機?”
蘇月沉聲答道:“我知道,但他值得。”她的回答平靜而堅定,沒有絲毫猶疑。
統領默然,半晌後,終究緩緩點頭,“去吧。”
她不再多言,躬身行禮,轉身離去。背影挺拔,步履從容,沒有一絲遲疑。
她的傷勢不輕,背後的皮肉裂開,鮮血早已浸透了裡衣,每一步邁出,皆牽動出劇痛。然而她并未在意,隻在隐蔽處尋了一家藥鋪,買了些傷藥,借着藥鋪後院屋裡的水盆,撩起衣襟在冷水中草草清洗了下血污,匆匆将藥粉撒上,傷口來不及止血,便已拿繃帶迅速纏繞包裹起來。
整套動作,她做得極快,幹淨利落,一切處理妥當,她将衣襟收攏,理了理發尾,推門而出,快步朝着沈玦所在的小院疾行而去。時辰已近黃昏,天色暗沉,寒風自街巷間卷起,吹拂過她被血浸透的衣衫,帶來一陣鑽心的涼意。她卻隻是下意識收緊披風,步伐更快了些。
她想要趕快回去,回到那間昏黃燈火映照的屋内,回到沈玦身旁。
屋内燭火搖曳,映得床榻之上一片柔和的光影。
蘇月在偏房迅速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将染血的衣袍收拾妥當,才步履如常地走到沈玦床邊,依舊動作輕柔地扶起他,細緻地為他在身後墊好軟枕,幫他靠得舒适穩妥。每一個動作都不急不緩,如平日日一般從容平靜。
可沈玦卻微微皺了眉。他雖身受重創,神思遲滞,可那些氣息,他太過熟悉——血腥味,傷藥味,淡淡的泥土味。他的嗅覺本就敏銳,而今卧病許久,其他感官更是異常敏感。蘇月分明已換了幹淨的衣裳,可方才扶着他起身時,他仍嗅到了那絲極淡的殘留。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靜如水,卻添了一絲擔憂。
蘇月察覺到了。她眼角微動避開他的視線,仿佛全然未覺,起身去一旁端粥,準備如往常一樣,一口一口地喂他。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的動作忽然一滞,眼前驟然一陣天旋地轉,意識轟然抽離,她連瓷碗都來不及握緊,便直直向前傾倒下去。
——“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