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白瓷壺異常美麗。
胎骨瑩白,素若凝脂,釉色似雪。這是莫驚春他們分家分到的老店鋪倉庫中整理出來的最好的一隻上等白瓷器物——盡管是破損的。
大概是收納的時候不甚用心,暗力使壺腹裂作三紋,最長一道裂紋,自壺嘴下直貫壺底,險些斷作兩截。
莫驚春發現的時候惋惜了好久,但也激起起她要完美修複的熊熊鬥志。
但因為一直沒有讓莫驚春滿意的修複方案,這隻上等的白瓷壺也被擱置在一邊,直到劉氏提出用金漆修補時,她才想到“莳繪”工藝。
實際“莳繪”工藝在現代并不是作為修補工藝,而是一種裝飾工藝。但經過創新的莳繪工藝更加适合他們現在的锔瓷手藝——會讓修複的器物更加精美。
就如這隻白瓷壺。
莫驚春先在壺肚裂紋兩側鑽出細孔,而後嵌入銀質锔釘。釘長三分,寬不及發,排列如枝,蜿蜒于壺腹。釘頭釘尾皆經細磨,觸之溫潤,不傷人手。遠觀之,但見銀紋盤繞,竟似壺身自生紋理,渾然天成。
锔釘既就,壺已可以使用,但此時的白瓷壺精巧有餘精美不足。
這時候就需要莳繪之法了。
以銀粉繪太湖石一座,皺褶分明,透漏有緻,銀色锔釘似石頭紋路,藏其内。石側生金竹數竿,枝葉扶疏,節節分明。更有點點銀梅綻放其間,花蕊皆以金粉點就,映着白瓷底色,恰似雪中金蕊,分外精神。
壺嘴原有一處輕微磕碰,且碎瓷不見。莫驚春讓劉氏以生漆塗抹數層,再以金粉修飾為含苞梅枝,與壺身圖案呼應。執壺注水時,但見銀光流轉,金彩浮動,原先裂紋處,已成瓷壺最美之處。
此壺經此一番修補,非但可用,更勝從前。
白瓷為底,銀釘為骨,金彩為魂,三者相得益彰。
此時圍在攤位附近的人被莫失讓拿出的白瓷壺徹底驚到。
“這是修補過的,太美了!”
“锔瓷?!續物山房的吧,續物莫家,我知道。”
“他們家瓷器有故事,嘿嘿,自家也有故事。”
......
此起彼伏的稱贊聲絡繹不絕,就算不懂瓷器的人也覺得白瓷壺美不勝收。但也夾雜了一些其他的聲音,畢竟得過“世家”名号的莫家在浮梁也算出名的很。
莫驚春早就預料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她已經給其他人打了預防針。
用她的話說,隻有越多的人議論自己家,自家續物山房和锔瓷手藝才能更讓人知道,更何況分家的事自家本來就沒做錯,又為什麼怕别人說?!
劉氏、莫少謙和莫戀雪三人表示贊同,唯有莫失讓,心底可能還存着那麼一絲絲的情分,遲遲不點頭。
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莫驚春也沒多說,現在家裡實行的表決制是多數同意制,所以就算莫失讓不表态也沒關系,四比一,完勝。
而且——
莫驚春冷笑,她就不信莫家老宅不來找麻煩。
莫失讓老實又耿直,直接講了白瓷壺的來曆。
“我續物山房雖然分自浮梁莫家,但我們以锔瓷手藝立身,這白瓷壺就出自莫家老鋪子的倉庫,後被我們續物山房修複。這白瓷锔壺,殘缺之處更堪玩味。各位客官,世間完美之物易得,如此有故事的老器,卻是難得。殘而複華,缺而愈雅。”
“真是好器物,東西好,修補的好,寓意也好!莫老闆,老朽可否拿起把玩一下?!”之前的老者态度陳懇的說道。
莫失讓看向莫驚春,莫驚春微微點頭。
“老先生請掌眼。”說完,莫失讓将白瓷壺放在之前的木盒子裡。
是個講究人!
老者暗中點頭,伸手小心拿起白瓷壺,立刻就愛不釋手。
“金漆皴出瘦竹三兩竿,疏影伶仃,枝節間似有清風過隙。銀粉勾太湖石一座,皺、透、瘦、漏,俨然案頭清供,石側又生幽蘭一叢,梅枝半斜,花瓣皆以銀粉堆疊,唯花芯施以金彩,恰似雪裡藏金,暗吐芳華,锔瓷之法,絕技,絕技啊!”
“莫姑娘,這白瓷壺賣嗎?!”老者激動之餘卻也看到明白,這位穿着翠綠色襦裙,年紀不大卻沉穩大氣,儀态更是進退有度的少女才是續物山房的當家人。
“抱歉,這隻壺屬于我們山房的一等品,我們會在最後一天進行撲賣,”莫驚春婉拒,“等我們今日拿到字号,會有更多完品瓷器和锔器出售,老丈您若有興趣,明日就可以來我們攤位看看。”
老者遺憾地将白瓷壺放入木盒中,卻掏出一張名帖:“老夫姓李,在府城有些百貨生意。不知貴店鋪在哪街哪巷,等南江夏祭之後必去拜訪。這幾日,怕有些不得閑。”
莫驚春看着莫失讓恭敬的和老者交換名帖,心中暗喜。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通過陶泥攤位吸引客流,同時為續物山房造勢。
攤位前正熱鬧着,人群突然騷動起來。莫驚春擡頭,看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走來,為首的正是莫家長房長孫莫少陽,身後跟着四個窯工,擡着一口大箱子。
“喲,這不是三叔家的攤位嗎?”莫少陽停下腳步,目光在“續物山房”的招牌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譏笑,“怎麼,那些破爛瓷器不玩了,開始玩泥巴了?!也是,沒字号連正經瓷器都賣不得,玩泥巴總比玩破爛強!”
莫失讓臉色一沉,劉氏連忙按住丈夫的手臂。
莫驚春卻不慌不忙地迎上前:“玩泥巴?!堂兄此言差矣。給陶泥上色,其于大人小兒,皆有裨益,今日如此熱鬧,我也賣堂兄個面子,就給你細細說說。”
她學着之前莫戀雪的樣子,拿起一個放顔料的磁盤,順手從頭上取下一支簪子。
簪敲瓷碟,好戲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