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母,我知你意。”甯瑤道:“但我仍想一試。”
什麼亡夫…什麼婚約…都不過她信口胡謅而已。她方才沉思許久,就是在想,倘若真有那一紙兩人定下的婚約,一枚他親手贈出的玉佩,他就不會狠心地舍她而去。
這樣,徐知遠無論如何都會回來。
那雙眼眸裡會如往常般盈滿笑意,無論她抛下他多少次,他都一定會回來,張開雙臂,溫柔地擁抱他的郡主。
但世事無常。
她最後還是沒能給他,任何一點承諾。
“如今攝政王在大周,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兩邦能因而結成婚約,合盟更加穩固,對乾安往後亦有利無弊。”
可是,他真以為這樣幾句話,她就會放棄麼?!
故人不識也好,鐵口直判也罷。這些事,等他再次想起過往情意,都會随風。
瑤華郡主字字铿锵:“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況且,他對我來說,并不陌生。”
這一話仔細去想,足以驚天。一介郡主和鄰國的王爺相熟?皇後笑了一下,給瑤兒擺好愛吃的糕點,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甯瑤與皇帝相視良久,都清楚彼此之意。
皇帝眉頭緊鎖:“胡鬧。”
他不輕不重地斥了幾句,但那語氣卻比在說路邊的螞蟻還輕:“你可知近來京中人人傳言,說攝政王素來不近女色,甚至根本清心寡欲,四大皆空?”
攝政王使館内連個婢女都沒有,姬妾不納,連宮女也不收。滿府上下像銅皮鐵壁,固若金湯。
嫁過去守寡的日子……他怎能讓侄女為了這盟約犧牲自己?
何況……皇帝歎了口氣道:“兄長在信中言道,這些時日江湖多有異動,大周王爺在此,我們更不知是否有其參與。”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侄女,窗外雨勢漸大,風呼嘯着卷入殿内,燭火明滅。
“瑤兒。這道理,你明白嗎?”
“回鎮南吧。”他長歎一聲:“咱們乾安也并不缺這一樁婚約。”
誰知甯瑤聽完,忽然眼前一亮:“京中真這麼傳?”
她試探一般問到:“攝政王也從未反駁?”
叔父從鼻腔中重重地哼了一聲。
甯瑤忽然心頭一動,感到壓在胸腔裡那顆巨石終于落定,緩緩展顔道:
“那瑤兒就更要試一試了。”
郡主想到那顆似落非落的淚痕,忍不住笑出了聲。
雨大風急,狂風簌簌地拍打窗葉,像老天爺也在順着這天之驕女的意。
驟雨強烈地擊在檐下,又在心裡激起一片漣漪。攝政王安靜地同滿眼複雜的皇侄坐了許久,最後還是被絆住了離開的腳步,同乾安皇帝旁邊的小黃門前去殿上。
今日并不算多麼盛大的宴席,倒更像家宴。故而攝政王一掃而過略顯空蕩的坐席時面不改色,反而是他身後的九皇子駭了一跳。
他如當日一般距東位高座,幾與皇帝齊平。然而身邊的人倒是絲毫不變。
如今已經撕開臉,也不必過多客套。
她拱手要行禮,攝政王避而不接,隻淡淡地點了點頭,二人便再不言語。
甯瑤卻很高興。
這一次不同上次大周的筵席,多是乾安往日多見的菜色。她久未入宮,許久沒吃這禦膳房的好手藝,忍不住啧啧稱奇。
“這道貴妃蝦,還真是做得如往日一般……”
“這豆腐羹……”
“郡主。”
攝政王道:“素聞乾安食不言,寝不語……”
像被他下午氣着了,郡主反唇相譏:“攝政王才來乾安幾天?又素聞?”
她笑眯眯道:“你怎麼又知道我素來寝不語呢?”
食不言、寝不語的明明是說不了話的他好不好。甯瑤心裡這樣想,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對方的神色。
他依然面色平靜,隻不過攥箸的手似乎有些僵硬。
再多說兩句怕是真的要惱。甯瑤很知道怎麼哄他,但他這樣油鹽不進,她又實在沒有辦法。她安靜地感受口中萬味,忽然發覺對方用膳時,不要說神情,竟然連眉頭都沒有動過一下。
就好像完全品味不到其味,如同嚼蠟。
她眉頭越擰越緊,目光也更加膠着地貼在他身上。攝政王原先不打算與她計較,但她目光這樣赤裸,他也不好意思。
“你……”
他皺着眉頭往後回看,誰知變故驟生,一道寒光從甯瑤身後冷不丁地伸出,将要刺進她的骨血裡。
天地萬籁一瞬全部寂靜,風聲、雨聲,在這一刻,全數消失無遺。
他眸中隻餘黑白兩色,和她今日水綠色的身影。
水綠色像初春新生的一抹幼芽,極襯她的清麗。
然而此刻,那上面卻赫然染上了一抹殷色。
“……阿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