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亡夫。”
郡主替他接了接傘,坦然道:“多年前,我曾與他有過婚約,他卻狠心棄我而去。”
細雨紛飛,劃過她盛滿柔情蜜意的明亮雙眼。
他或許應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不知為何,這叙述終沒有停。
“我對他一見鐘情,但到底操之過急,緻他離去。”
甯瑤靜靜地看着他:“這麼多年來,他倒是狠心,一次不曾入我夢裡。”
郡主笑吟吟:“如今見了王爺,才驚覺王爺同他……有幾分相似。”
“實在冒犯。”
她雖然笑言冒犯,目光卻毫不猶豫地注視過他周身每一寸,好像要把這幾日不見的分量全部補足。
而若說第一次是審視,第二…第三次,卻能從這目光中看出那零星卻柔軟的愛意。
是毫無保留地。
屬于對别人的愛意。
他不是第一次得出這樣的認知,但還是覺得心裡一疼。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掙紮生長出枝桠,卷過那片已經幹旱枯涸的内心。
他很不适應這樣的感受,更覺……
不必适應。
攝政王怒極反笑:“郡主好氣魄。”
甯瑤一怔,擡頭卻看他倨傲一笑:“這麼多年,郡主還是頭一個說本王與他人相似之人。”
他不緊不慢地把那試圖悄悄拽住她衣角的手掙開,冷笑道:“郡主,請自重。”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
湛風雖然跟了王爺不久,卻深知容貌就像整個大周人人噤聲的一根刺。王爺的長相同先王全不肖似,又是先王臨終前才巡回的幼子。方聽聞王爺輔政時,朝野上下幾乎盡是反對之聲。
直到九皇子的父王領兵謀反,被王爺一夕平定。
若說各人有避諱,那麼他已經鮮少看有人膽敢冒犯王爺,而未大發雷霆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位瑤華郡主,是頭一位。
甯瑤聽着他的話,思緒都好像被慢慢打亂:“既有婚約,為何背棄?既然心悅,又何必尋他人的蹤迹?”
在淅瀝的雨聲裡,這些話似乎都凝成一個個往昔的畫面。她順着回憶看去,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矜貴自持的鄰國攝政王,而是那年漫天長明燈裡,望着她背影離去的青年。
雪夜賀歲,上元燈節。他已經看着她的背影走過太多次,直到這一次,那青年終于不再是無謂的等待,而是勾唇一笑,譏嘲地笑出了聲。
“素聞薄幸,果然如此。”
徐知遠轉身而去,毫不留情。郡主眼睜睜看着他的身影在漫天的飛雪和花燈裡一道漸行漸遠,她卻連他的一片衣袂都再摸不見。
原來看故人離去,是這樣的情形。
兩人似乎無話地站在雨中許久,又似乎他在說話,隻是她沒聽清。
從思緒裡喚醒她的,是一截被塞進手中的傘柄。
“本王和白世子就算有一面之緣,也不值得郡主如此費心。”
這雨不大,也不算小。湛風有傘,他卻不願随他一道,甯可淋一淋這天地甘霖。
他如此松散地,把傘遞進她掌心,不願再往前。
攝政王道:“你走吧,有人尋你。”
甯瑤望向他目之所及,叔父身旁的大黃門福公公不知站了多久,滿臉急切地瞧着他。偏攝政王周圍自有大周十六衛相護,哪怕入了乾安也依然如此,他更不敢貿然上前。
她的聲音在雨幕裡有些不太清楚:“你呢?”
甯瑤話未說盡,身旁的人已經毫不猶豫地抽身而去。雨水從他濕潤的發頂一路下墜,從淡漠的眉眼劃下去,甯瑤恍然覺得,那像淚痕。
“湛風,送郡主過去。”
他退後一步,站在冰冷的雨幕裡,好像要借雨水劃一道天塹,自此兩清。
手中的傘像徐知遠和甯瑤的緣分,散得一幹二淨。
…
殿中,皇帝有些好笑地看一臉木然的侄女兒:“瑤兒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他打趣:“不會真看上那大周王爺了吧?”
聽他說完,甯瑤才茫然地擡頭。方才她陷進了沉沉的思緒裡,甚至未及反應。
瑤兒如此情狀,還有什麼可說?皇帝皇後相視長歎,把兄長匆匆的傳信遞去,凝聲道:“近來京中不大太平,兄長讓你速回鎮南。”
“瑤兒意下如何?”
京中不太平,為何要回鎮南?甯瑤幾乎一頭霧水,擡起頭時卻見叔母似乎洞悉她心中所想,已溫和道:“既然你于大周九皇子無意,為何不回鎮南?叔母知道你一直在等那個人,但如今也過去太久了。”
她拍拍甯瑤的掌心,聲音和藹:“是時候讓你母妃為你擇婿了。”
上京中天潢貴胄甚多,雖高不過瑤華郡主的身份,又豈是鎮南可以相較而語的。一夕合盟成功,他們不必再憂于甯瑤同大周的親事,隻想給瑤兒找個知根知底的人。
此為其一。但其二,甯瑤卻明白了。
恐怕近來京中,已不乏渾水摸魚之人。
甚至,很多。
她沉靜地望着叔父叔母交疊的掌心,忽然生出些久違的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