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語莺啼,煙蘸柳條金線亂。”
“有仙娥,攜歌扇,香爛漫。”
“看玉滿頭,花滿面,負伊一雙倩淚眼。”
“淚似真珠,拈不散,紅絲串。”
青樓高台之上,花娘宛轉蛾眉,嬌娆吟唱。
這首雅調近來在雀京風月場所小有聲名,廣為傳唱。
“唱得不錯!賞!”台下郎君喚道。
聞聲一派儒生氣質的幾個文人也相繼颔首,贊這曲詞歌舞頗有風情。
“不知這詞是何人所做,我等可有幸與之結識一二?”有儒士問道,他此言得座下不少雅士附和,連聲詢問高台之上的娘子。
未幾,珠玉一般的琵琶聲暫歇,琵琶娘子纖長的指輕輕撫停在弦上,抱着琵琶緩緩起身給台下恩客見過禮方回:“是詠…”
“是丹穴山富戶王家二娘王雪衿!”
琵琶娘子的話語被打斷,二樓看台冒出個痞聲的郎君朝下喝道。
方才還在興頭上的幾個墨客立時拉下臉來,靜坐席間的葉珩聞聲神色微怔,放下酒盞望去,眸色驟冷。
是葉琮。
這混小子上回春宮的事還沒同他清算,眼下又不知要鬧哪出。
“換了罷。”座中有文士低語道。
葉珩聽着各式私語在身側蔓延,一手捏着酒盞,露出似譏似諷的笑容。
“大人您怎麼看?”谄媚的聲音在場上大官身側響起,那官員撫過自己還沾着油腥的一撇胡子,沉吟半晌,擺足了架子才道:“靡靡之音,妄仿鄭衛之風…輕淫至極,不知所雲。”
獻媚的官員當即嗅明白了他的意思,趕忙揮退台上的花娘。
“去去去,換一首高雅的,要配得上大人們才是。”
“大人英明!一個女人,成日混迹青樓,還作這些淫詞豔曲……哎呀,這王家女娘的品行可想而知啊!”
樓上葉琮還在撺掇着,拍打手中折扇,與身側同行的友人一唱一和地貶低着王家,未曾注意台下兄長幾欲将他剝了的神情。
“這詞好便是好,倒是未曾聽聞女人做的詞就低人一等的道理。”葉珩依舊兀自飲酒,到底是她的妻妹,他斷不能冷眼旁觀。
“亭曦說得是,好詞不應因人而貶。”
一隻酒杯碰上葉珩手邊,他詫異擡頭,未曾想到韶舟會為她說話。
鄭韶舟明白他的意思,輕笑飲酒:“不過就事論事罷。”商賈是商賈,詞曲是詞曲,他這點事理還是清明的。
其實有幾個官員不懂這些道理,說到底還是被權勢牽着鼻子走罷了。
“這種人也值得鄭兄葉兄與我們争辯?滿身銅臭又是女人,想也省得沒甚麼真本事。”
說話的是個初出茅廬的九品官員,初入官場自是不曉得許多忌諱。
譬如他方才的話就令席上多少官員色變,滿身銅臭又才高的女人,有點資曆的官員自是都想到了那年的沈昭。
沈昭,沈昭……這些年他們多少次心照不宣的一個名字,怪就怪你不自量力踏足了屬于男人的領地,權力場上何時有過你們的立足之地?便是那殷長歌,若沒有皇上的青睐,若不是皇上的女人,誰人不能将她除之而後快?光是滿朝的排擠,就足夠讓她出局了。
他們如是想着,幾雙狡猾的老眼彼此交彙,又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
“倒是希奇,詠之怎麼就讓諸位覺着如此不堪了。”清冽的女聲自樓上傳來,衆人望去,見得一玉紅襦裙品藍披帛的倩影。
在包廂久坐的王雪楹幾人早已将先前的這場鬧劇盡收眼底。她們此行并未作遮掩,左右青樓事先得了消息,喬裝也不過掩耳盜鈴。隻是殷長戈與江斐暫未出面。
“阿楹!”葉珩立時起身,念及身處青樓,心下不免多了幾分忐忑,生怕被娘子誤會。
與葉珩同樣忐忑的,還有一個葉琮。
自她露面,葉琮幾乎要把手中折扇捏爛了,半掩在友人身後,生怕被她注意到,在大庭廣衆之下提起那春宮。
别的不說,他那堂兄轉頭若是告訴了祖母,那他少不了要被打斷半條腿的…
殊不知若今日他不來插一腳,葉珩幾乎将春宮的事兒忘了個幹淨。
王雪楹自不讓他失望,緩步朝他走了兩步,一手伸出,指尖遠遠圈畫住葉琮,眼神裡滿是玩味和警告。
這混球若是再多說一個字,她保證明日那春宮就會貼滿南雀城。
至于葉珩,他因何來青樓不重要,但他方才向着永娘這一點,甚得王雪楹心。
“大人不妨仔細說說。”王雪楹沒管視線追随她的郎君,下樓徑直走向那年輕官員,鬓邊碧藍海棠步搖墜着的金質流蘇随着她的步子輕晃,分外惹眼。
“就憑娘子出現在青樓,便足以證明本官所言不虛。”
“王娘子出身商賈,成日抛頭露面便罷…為妻無德,為婦不貞,被葉大人所休棄,此事滿京皆知…娘子的妹妹成日青樓取樂…娘子覺得世人還會如何看待你們姊妹?”
那郎君說此話時脊背愈發挺拔,仿佛所言皆是鐵一般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