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鄭韶舟也還在追查黃香月。”自出天牢之後,鄭韶舟遲遲未曾官複原職,許蘭仙先前來府上說他去了平州。
“是,我們派出去的人在平州見到了鄭大人,鄭大人怕黃香月的父母接受不了,攔了杜三爺送的銀子,暫且瞞下了,說至少要等二老恢複些時日再據實以告。”
“如此也好…”眼下告訴他們隻是平白雪上加霜罷了。
“對了,我記着鄭韶舟那日看着大理寺卿卷宗上的黃香月三個字怔了許久…也不知有何内情。”
遠在平州的鄭韶舟此刻坐于黃家茅屋前,與黃香月的妹妹正談心,恰能解王雪楹的心惑。
“為何是香月?”鄭韶舟用手在塵泥地上寫下一個“香”字,又用指尖在一旁寫下一個更大的“湘”。他分明記得初見那回,她告訴她是“湘”…雖則她寫不出,隻說是“潇湘”“湘水”的湘。
“我阿姐就叫香月,我們這村裡怕沒幾個人認識你說的那個湘。”
“許是從哪個話本子看的罷,換上這個湘,聽着倒是像大戶人家的小姐了…若有來世,還望上天垂憐,讓阿姐如願做湘月。”香雲如是道。
她不過金钗之年,算起來比鄭韶舟同許蘭仙的女兒大不了幾歲,卻俨然一幅小大人的模樣。
“那你呢?你有沒有什麼心願?”鄭韶舟問她。
小姑娘的發随風飄起,她站起身,粗布裙角挂着帶起的黃泥,一雙眼望向虛無的遠方:“若我了無牽挂,如今我當在雀京那姓杜的家裡與他拼個你死我活…可我還有阿爹阿娘。”她的姐姐愛護她十餘年…如今她沒有姐姐了,也再沒有能任性的時候了。
“阿月呀阿月,我的姐姐,你不要怪罪我…爹娘真的再承受不起了…”
“等我及笄…就近找個踏實的人家嫁了…還能再為爹娘分擔幾分…那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罷。”她說到後面聲裡漸漸染上幾分茫然,回身用一雙懵懂的眼看向鄭韶舟。
她在問他,說的對不對…可鄭韶舟無法回答她……嫁人亦或是尋仇…都算不得一條明路…但前者是走的人最多的一條路……是生路麼?或許…聊勝于無罷。
待鄭韶舟回到雀京,此事算是暫告一段落。
又有月餘,他才算是官複原職,重上朝那日,才知葉珩升官了,如今是國子監的五經博士……從五品,官居他之上。
他歎這一山更比一山高,少時也曾自诩天材,如今也不過郁郁不得志罷。
失魂間發覺有雙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樣的溫熱,如今隻一人還願意給他。
“清詩快回房罷,暑氣傷身。”鄭韶舟攬上她的肩,一手還握着她的指尖。
“與郎君在一起,妾便覺不着暑熱了。”覺察他的視線還停在手上,鄭清詩将指從他手中抽離,難掩愧色:“郎君别看,走樣了。”她從前蔥白的指,如今泛紅且腫。
“辛苦了。”鄭韶舟将她抱在懷裡,下巴搭在她頸間,留戀道:“往後再不生了,我保證,這是我…是我們最後一個孩子…我自去尋大夫為我開藥。”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有個疑問萦繞在他心間。
…陰陽交合是世間極樂…綱常言陽尊陰卑,可陰陽之果——天地間超然物外存在的生育之力隻屬于女人……萬物生于其母,母當是萬物之主,男人奪之,是否已然擾亂了世間萬物的秩序…
……他不知道。
他想或許…大公主會給他答案。
若一切本屬于母,那大公主和禦史要做的一切,非神力無法阻止,隻因此乃天道。
鄭清詩不知他内心所想,輕撫六月有餘的肚子,這些日子來頭一回真的舒展了眉頭。
自那日園中觀畫後她夜不能寐,輾轉之間腦中滿是妻妻妾妾,凄凄切切,每每天明起身頭痛難忍,大夫叫她寬心少勞,她放下了府裡的賬本,卻怎麼也放不下心裡的賬本。
“郎君得空,可否多陪陪妾?”她輕聲試問,什麼管家大權…都沒有伏在他肩頭,嗅着鼻尖獨屬他的氣息來得安心。
“嗯。”鄭韶舟憐惜地撫上她耳畔鬓邊:“至少生産前,不得閑我也偷閑來陪你,如何?”
鄭清詩環抱他的手緊了緊,微怔的瞳孔裡溢出欣喜,好似一瞬間回到了許多年前,她得知自己能夠嫁給他的那個夜晚,半晌才答:“好。”
夏風将有情人的發卷做一縷,青絲缱绻,卻不知天意弄人。
不過如此這般相守月餘,一日鄭韶舟尚于國子監議事,府裡便急得許蘭仙傳來的口信:“清詩早産,郎君速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