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雀城阙樓之下,艾綠朝服的謝青山撫平方貼上的告示,周身圍着張望的百姓。
他自人群離去,聽身後百姓議論紛紛,阙樓内一支禁軍肅立,兩兩守着一旨聖谕。
翰林和許多婦好軍副将此番都被調來送禦旨,一道一道入了雀京遍地的達官顯貴府裡。
“鄭大人府上的,就由本官去送罷。”殷長戈出聲示意,原本分到鄭府的謝青山手一頓。
“阿楹去杜家了…本官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謝大人不若随去瞧瞧罷,婦好軍不差人。”
鄭韶舟是她選定的官員,鄭府裡前一日新添了四姑娘,眼下正喜氣着…殷長戈自同僚那處聽得這消息,這才要朝鄭府走一遭,還專程備了賀禮。
昨日鄭清詩生産後迷蒙胡言了一陣後服了安神湯藥睡下了,許蘭仙不放心底下人親自照看着四姑娘,鄭韶舟向朝廷告了假且在偏院陪着鄭清詩。
午時許蘭仙着人備了膳,幾個孩子到底還在長身體,大人忙亂,沒有餓着他們的道理。
席上隻她連同三個半大的孩童,許蘭仙已派人熬了五紅、血燕給鄭清詩送過去,見到案上的當歸鲫魚湯又着人盛了送去。
她半挽着廣袖,端起對面三郎君的湯盞,一手才拿起湯匙,聽大郎君攔道:“…母親,弟弟他吃不了魚,會得風疹。”
“這樣麼…”許蘭仙讪讪放下湯匙,從前這些都是鄭清詩管…她此番備膳也就不省得。
“給郎君送膳了麼?”她問身側侍女。
侍女瞧罷桌案,俯首回道:“…奴吩咐人另給郎君送了…”猶豫片刻,侍女忐忑道:“…奴鬥膽禀娘子,您備的這些…像糖蒸茄、鹌子羹……都是郎君素來不喜的。”
原來如此,許蘭仙執箸的手頓在空中,怪道這些菜她許久沒吃到過了。
想她上一回管中饋…少說也有三年了,在平州府上婆母礙着她爹娘的顔面總是要給她大娘子的體面,來雀京後,鄭清詩想要,她也樂得清閑就全權交了出去。
從前也是記過郎君的喜好的,但他二人一同用膳多是不歡而散,而後也就淡了。
隻是這大郎和三郎都喚她一聲母親,今兒這魚湯确是她不上心了。
許蘭仙撫了撫自己姑娘的發,瞧着大郎熟絡地給弟弟布菜,鄭清詩将他們兄弟倆教養得很好,郎君不止一次誇贊過大郎作文聰穎。
這會兒用膳算是這兩天難得的松泛,跟着幾個孩子連帶着許蘭仙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盞中魚湯鮮香,許蘭仙多品了幾匙,又朝那鹌子羹舀去。眼見雲藍的廣袖陡然掉入湯盞,她猛然提袖,被浸濕的廣袖壓彎了湯匙,連帶着魚湯灑落…湯匙滾出湯盞,透玉的白瓷掉在地上碎裂迸出珠玉滾動的聲音。
不待她拾掇,外頭園裡一陣吵嚷,顧不上帶着湯汁的廣袖,許蘭仙隻覺得昨日那陣心慌再度湧出,忙不疊邁步朝偏院趕去。
“大夫!再請幾位大夫!”偏院侍女呼嚎而出,許蘭仙聞聲知是鄭清詩出事了,吩咐侍女去回春堂再請兩位大夫,不放心又另派人以鄭韶舟的名義去宮裡請了太醫。
偏院廂房,再度醒來的鄭清詩一如先前那般神色空洞,鄭韶舟陪在她身側不敢言語。
午時什麼五紅血燕她都不願用,倒是後來許蘭仙送來的當歸鲫魚湯,鄭韶舟喂着她喝下了大半碗。
本以為她這是好轉了,鄭韶舟這才得空想用膳。房内血氣重,他便在外頭石案上,不曾想他才走片刻,房裡就傳出她掙紮的聲音…
他撂下碗盞沖進去…誰知…誰知鄭清詩竟像魔怔了一般,一個人在用力生産。
鄭韶舟靠近她,聽見她口中一直念着孩子,忙攬着她說孩子已經生出來了…鄭清詩也不回應,改口喊着“我要見她!我要見她!”身下仍不忘用力,眼見着又紅了一片,鄭韶舟忙喚來府上大夫,瞧過都隻搖頭…
“我要見她!”
“我要見她!”
鄭韶舟耳裡聽她這麼喊着,褥子上被血濡透的那塊越來越大,他心下一陣絕望,不覺已涕淚泗流。想到才出生的女兒,嘶嚎着叫人把孩子抱來,以為她在喚那她還沒見過的孩子。
“清詩你别吓我了…”他攬着她,她的指尖還是如昨日那般淬了冰一樣涼,撫上她面頰的手也漸覺出涼意。
沒多久她身下不再使勁兒了,大約是脫力了,聲音也一點點弱下來,但鄭韶舟貼近她,聽見她還在喊:“我要見她…”
念及昨日種種,鄭韶舟亂作一團的思緒指使他呼道:“有邪祟!定是有邪祟!”
“大夫看不好,我叫人去請寺裡的師傅…清詩你等着…”話落将她安置好就要去喚人,卻被她伸出手拉住了衣袖。
鄭清詩朝他輕輕搖頭,複收回視線望着榻頂的帷幔。
房裡一時隻餘下她輕而緩的呼吸聲。
她不說話,但眼窩一直有淚流出,鄭韶舟如今才清楚她有多消瘦…他看見她的淚彙在了她微微内陷的眼窩。
瘦削卻浮腫的手擡起,鄭韶舟領着她的手貼在臉側,感受着她的指尖愛撫着他,輕輕擦拭過他流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