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月變臉速度實在太快,所有人都未能反應過來。
賀千丞還擡着頭,睜着他那雙大而圓的眼睛,愣愣望着李盛月。
似是不明白前一刻還笑得那樣和氣,誇他生的漂亮的陛下,為何忽然發怒,以至于要他性命。
于賀千丞而言,這是他與李盛月第一次見面。
于李盛月來說,這卻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上一輪,他登基後改年号鴻嘉,二年時賀千丞被選送至禦前。
彼時李盛月忙得不可開交,他一穿進這遊戲,接手的便是少帝登基的奪權戲碼。
他的皇帝爹死的非常倉促,挑來挑去隻剩下個年紀小好掌控的李盛月,于是如此他便被世家拱衛着上位了。
并以大族崔家為首,掌握了執政權。
李盛月自然不幹,觀察一段時間後,結合各位少帝前輩們奪權的經驗,轟轟烈烈鬥了起來。哪兒有空管什麼新送到跟前的小太監小宮女?手一揮便全部遣返,免得裡頭藏一堆世家奸細壞他好事。
再見到賀千丞,已經是他取得壓倒性勝利的大半年後。
世家架空李盛月之心不死,想盡辦法聯通了他身邊的總管太監準喜,暗中傳遞消息。
這使得李盛月意識到,他爹留給他的太監,終歸不是他自己的。
侍奉身側的總管太監是個非常微妙的職位。李盛月作為皇帝,衣食住行,每日行蹤痕迹,在他的近侍眼中是完全透明的。他必須要選一個對他忠心耿耿的聰明人,親自培養。
之後,便恰巧看見淋成落水狗的賀千丞。
剛開春的季節,萬物尚未複蘇,天寒地凍,李盛月出行要穿狐裘大氅。
他為準喜的事感到心煩,甩掉常用的幾名宮人,自己帶了禁衛在宮道中穿行,邊散步邊思考事情。
一轉角,踩上了灘水。
雪早在幾日前化了,磚石打掃的幹幹淨淨。
憑空多出灘水迹,沾濕了李盛月的衣擺。
李盛月皺眉看去,一名濕淋淋的小太監跪在水中,微微向後,無力地靠着牆壁。他從頭到腳都是濕的,臉色慘白發青。幾縷發絲粘在頰側,本就沒肉的一張臉更顯削瘦,下巴尖尖,卷翹濃密的眼睫毛也濕淋淋的,變成一簇簇的形狀。
跟在李盛月背後的禁衛喝道:“大膽!”
李盛月擡手制止他後面的話。
靠着牆壁意識半昏迷的賀千丞努力睜開眼,眼睫顫顫,眼睛大而圓,眼睫濕漉漉的,眼睛裡面也像盛着一汪水。
可憐,也挺可愛的。
他仰頭望着李盛月,意識不清裡遲疑兩秒,低頭叩首道:“奴才千丞拜見陛下。”
李盛月穿着并沒有展露他是帝王的地方,這位置也常有王公貴族世家公子出沒,而賀千丞在意識不那麼清醒時,仍能判定他的身份。
聰明。
李盛月微笑:“看你生得好,朕身邊正缺個漂亮人,便到朕跟前近身伺候吧。”
他對身後禁衛道:“背下去,請個太醫瞧瞧,再叫準喜問清楚是誰這樣對待他。宮中能發生這樣的事,看來準喜這個總管當得不如何盡心。”
賀千丞在禁衛背起他前,還撐着快要昏厥過去的身體,再度叩首道:“奴才謝陛下恩典。”
李盛月便更覺得他是個識相的聰明人,值得培養。
已過去那麼久。
如今回到這個時間點,再看見這個下巴尖尖一副沒吃過飽飯樣,可仍舊漂亮的少年賀千丞,李盛月才發現自己對十年前這雙大而圓的眼睛,記得十分清楚。
他總是用這雙眼睛,眼巴巴望着自己,一副可憐相。
李盛月稍對他和顔悅色,調笑兩句,他便如同被摸了頭的狗,圍着李盛月極盡讨好。
結果這條李盛月以為的好狗,漂亮皮囊裡藏着顆狼子野心。
現如今再看賀千丞睜着他那雙圓眼睛,滿眼無辜茫然的神情,李盛月不覺得可憐可愛,隻覺得怒火中燒。
李盛月的臉色極冷,狹長眼眸中的怒火不遮不掩。
見宮中居然無人動,喉嚨中溢出一絲笑聲。
極輕的一絲。
落在宮人們耳中,便如驚雷!
所有人如夢初醒,紛紛低下頭,動作迅速的喚屋外侍衛,将賀千丞拖了下去。
賀千丞還仰頭,怔怔看着李盛月,被侍衛按下腦袋。
總管太監準喜額頭冷汗津津,不明白好好的,怎麼突然鬧到了動怒要砍頭的地步。
尤其是他發現,陛下看他的眼神也透着絲說不清的冷意。
那種冷意盤旋在頭頂,蔓延到脖子,好似有一柄刀刃架在脖子上,冰涼的刀鋒已經碰觸皮肉,随時會讓他項上人頭落地。
好在,帝王最終沒有出聲,讓人将他也拖下去砍了腦袋。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怒,好似隻是個意外。
是那小太監觸怒了好脾氣的陛下,才得這樣的下場。
所有人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處理掉賀千丞,李盛月心中的暴怒得到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