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英的動作非常迅速。
上任不足一月,周家便又死了兩名主支的子弟。
證據确鑿,沈含英理出了樁樁件件的罪證,容不得他們半點辯駁。
報上給小皇帝後,小皇帝在折子上畫了個勾,丢回來。
是同意了。
于是七日後便對這兩名周家子弟處了極刑。
不必拉去菜市場砍頭,在刑室内,是沈含英親自動的手。
沈含英從刑室中出來時,守在外面的獄卒兩股戰戰。
沈含英滿頭滿臉的血。
唯有那雙陰翳的眼,黑洞洞的,從暗紅的血後透出森冷的光,像是索命的閻王。
他掏出帕子,沒有理會旁人看他的恐懼目光,慢條斯理為自己的擦了手與臉上的血,低聲問:“有水麼?去為我備一桶水。”
沈含英雖然隻是刑部的一名小官,但他手中有陛下欽賜禦筆,大小算個欽差,旁人不敢慢待。
立刻去準備了熱水。
已是十一月,天上降了雪。
沈含英卻穿着身單薄的衣裳,被血浸透。
再出來時,他身上的血沒了,長發濕漉漉。
小吏進門去瞧,一桶水全成了血水。
沈含英這個徒手剝了兩個活人的人,卻仿佛沒事人般,眉頭都沒皺一下,面無表情去吃晚飯。
收拾殘局的小吏與獄卒們卻一口吃不下,聞到飯菜肉腥味都覺得胃裡翻湧,趴在牆角哇哇直吐。
沈含英吃完飯回來,瞧見吐得臉色慘白的幾人,面無表情,口中譏道:“廢物。”
被譏諷的幾人卻是連怒火也不敢升起。
沈含英的手腳功夫是極好的。
他從前做世家公子時,沒有遇到過比他功夫還好的人,不論是騎射還是其他。從文從武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今卻落得在這髒污地,對人扒皮拆骨。
即便如此,他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連扒皮拆骨,都比其他人厲害不知多少倍。
回到屋裡,他沒有休息的意思,埋頭便繼續看送過來的各種案卷,梳理其餘周家人的罪證。
手摸去,摸到從皇帝案頭送回來的折子。
折子翻開,裡頭隻有個用朱紅顔色畫出的大勾。
朱砂蓋住了不少他的字迹。
沈含英盯着那勾看了幾眼,腦海中浮現出那隻雪白的腳,想,小皇帝的手恐怕是一樣的雪白,跟這朱砂的顔色很襯,跟血的顔色也很襯。
如此漫漫思緒,轉瞬即逝,抛諸腦後。
*
李盛月裹着狐裘,懷裡揣着隻大了圈的胖狗。
狗從他懷中鑽出腦袋,四眼鐵包金的俊俏毛色,腦袋大而端正,簡直虎頭虎腦,是個品相極好的俊俏狗崽。
那狼狗則更大了圈,偎在李盛月腳邊。
看着沈含英送上來的折子,又能砍幾個人的腦袋。
李盛月滿意的畫勾,丢在一邊。
好用的工具始終是好用的。
賀千丞終于回到了禦前伺候,個頭又拔高了些,整個人愈發瘦,那張漂亮的臉看起來居然有些許陰沉。
隻是到了李盛月跟前,便又變得可憐而小心翼翼。
賀千丞更加小心了,不敢有絲毫的逾越,怕再被趕回去修養。
他精心照顧着李盛月,努力當一個瞎子,聾子,不關注任何朝堂上的事。
可即便如此,聽到幾個名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低下頭,藏住眼底的情緒。
一低頭,便看見了李盛月腳邊依偎着的狼犬,還有蹲在李盛月腿上,搭出兩隻前爪在案頭的狗。
李盛月這段時日極喜歡這兩條狗,尤其愛那四眼包金,當個暖爐抱在懷中。
賀千丞照顧李盛月之餘,還要注意這兩條狗。
他滿心的不喜,但他不能對這兩條狗做什麼,因為李盛月喜歡。
大概賀千丞的目光變化太過,李盛月腳邊的狼犬側頭,兩隻微微泛藍的眼睛緊緊盯着他。
賀千丞立馬收斂目光,為李盛月整理桌案上批過的折子。
殿中地龍在下雪後便燒了起來,暖烘烘的。
李盛月剛從外頭回來,一時片刻沒有脫下狐裘,覺得裹着懷裡一隻暖烘烘毛茸茸的小狗很有意思。這會兒覺得熱了,便解開,賀千丞立刻上前來接過。
小忠在李盛月腿上耐不住了,嘤嘤哼着,想要李盛月陪它玩。
它隻是個小狗,性子活潑,雖然粘着主人,可好動更是天性。
李盛月沒空理會它,它便從李盛月的腿上跳下去,在屋裡轉來轉去。
轉到了門口,從簾子的邊角鑽出腦袋,冷風全從它頂出的空隙裡鑽進屋内。
賀千丞忍不住皺眉,十分想要将這狗扔出去,壓着火氣将它抱回來放在李盛月腳邊。
小忠不安分,搖着尾巴便再度要鑽出去。
李盛月頭也不擡淡淡道:“随它玩。”
賀千丞心中酸水滔天,掀開簾子一角,讓狗鑽了出去,暗暗在心中想,最好在外面撞見個膽大包天的,将這狗溺死,再也不到陛下跟前礙眼。
可惜那狼狗不肯出去。
轉眼天色昏暗,賀千丞端着燈盞,為李盛月添燈。
李盛月忽地擱下筆,低頭看腳邊趴着的小義。
小義察覺,直起上半身看李盛月,尾巴在身後矜持的搖了兩下,那雙泛藍的眼睛水蒙蒙的。
李盛月在它頭上摸了把,拍拍頭:“出去。”
小義起身,邁着步子離開主殿,回自己的窩。
李盛月去湯池,裡面的熱氣熏蒸得朦胧,在十一月的寒冷中溫暖如春。
賀千丞緊緊跟在李盛月背後,忽地聽李盛月說:“你将衣服脫了。”
賀千丞被李盛月冷待了半月,一顆癡迷瘋狂的心小心鎖進匣子裡,生怕再洩露分毫使陛下知曉。
如今陡然聽見這樣的話,竟然一時片刻的回不過神,上前欲要為李盛月寬衣入浴。
李盛月眯着眼睛:“朕叫你脫衣,聾了不成?”
賀千丞霎時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