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月似笑非笑。
李明濯是個悶葫蘆,他說不來賀千丞那樣的請罪奉承的話,幾個字硬邦邦的砸下來,不像是請罪,更像是在故意表達自己的不滿。
李盛月也不在意。
因為他沒打算讓李明濯起來。
他微微俯身,拂開李明濯一側肩頭上的落雪:“在這裡跪到天亮,便自行出宮罷。”
他語氣輕和得仿佛與兄弟閑話家常:“然後便留在京中,暫時不用急着回西北。你母妃前些日子來宮中,與朕一同過年,還說有一年未能見到你,很想你。你要好好陪陪太妃娘娘。”
溫熱的呼吸落在李明濯的臉上,拂過凍傷,激起陣陣癢意與刺痛。
他想要仰頭去看李盛月現在的模樣,最終還是忍住,隻盯着他垂下的大氅:“微臣遵旨。”
那叢衣擺拂過他的臂膀,随着主人抽身而走。
他伸出手去。
徒勞抓了一把風雪。
*
因着李明濯的突然歸來,京城中各大世家騷亂。
趁着年節不用忙碌政事,各家走門串巷,恒親王便成了上至世家權貴,下至平頭百姓的熱門話題。
有人說他是被皇帝急召回京,也有說他是私自歸來。
至于是為了何事,便無人知曉。
不過正月初一,本該不理朝政的小皇帝召見了幾名不見經傳的武将入宮。
也不知談了什麼。
總之兩日後,便收拾行囊,冒着大雪趕去了西北。
本該在西北坐鎮的恒親王,反倒留在了京城。
李盛月讓人支了個火鍋,大冬天吃點熱氣騰騰的才舒服。
順便叫了舒太妃過來,陪他吃。
一個人吃火鍋是很沒意思的事。
既然叫了舒太妃,便也就叫了李明濯。
不是看在舒太妃面子上,與李明濯緩和關系,而是為了故意折磨李明濯。
李明濯在雪夜裡跪了四五個時辰,本就風塵仆仆,疲憊不堪,還脫了盔甲,隻穿着單薄的衣裳。
縱使是鐵打的人,也被折磨得夠嗆。
聽說回王府便發了高熱,好在體魄健壯,跟崔西陵那種半口氣吊着的病秧子完全不同,燒了一晚就康複如初。
唯有兩條腿,有點夠嗆。
他走時,準喜向李盛月彙報過,說冰雪粘連,凍掉了他一層皮肉,殿門口全是血。
李盛月回他:“死不了就行。”
準喜便知道,皇帝不僅對賀千丞态度古怪,對恒親王的态度也變得古怪了。
他分明記得,從前陛下與恒親王關系很是不錯。
尤其陛下即位後,親如同胞兄弟。
實在是帝王心莫測。
就如現在,分明剛生了龃龉,卻又能請來宮中一同用膳。
李明濯進門時,李盛月瞥了眼。
他走路看不出異樣,對着李盛月恭恭敬敬行禮。
也是,畢竟是在外打仗的将領,什麼傷都習慣了。
李盛月颔首:“坐下吧。”
李明濯的回京幾日,樣子收拾齊整,重新有了點從前高大英挺的俊美模樣。
隻是那張臉上的凍傷恢複還需要時間,鼻梁與顴骨上印記鮮紅,粗粝滄桑的不像十八歲,而像二十八歲。
李盛月忍不住皺眉:“你這臉還要多久能好?”
李明濯:“回禀皇兄,當要月餘。”
李盛月于是說:“那這個月你不要進宮中來。”
一點兒不掩飾自己的嫌棄。
舒太妃比李明濯慢半步,掀開簾子進來,看見李明濯,先愣了會,向李盛月行禮入座。
三個人動筷子,小忠與小義也在殿内,聞着肉香,蹭着李盛月的腿瘋狂搖尾巴。
小忠尤其搖的歡快。
小義要矜持許多。
它們如今四五個月大,體型與成犬區别不算大。
小忠還是胖乎乎的,隻沒有兩三月大時圓潤可愛。
小義則完全抽成了瘦長高大一條,皮毛灰白蓬松,油光水滑,威風凜凜一條狼。
李盛月随便燙了兩塊肉,扔下去。
李明濯看着兩條狗,問:“陛下養的?”
李盛月不喜歡被問廢話:“那不然?”
他挑着眉梢看李明濯,發現李明濯在瞧小義。
随後迎上李盛月的目光,低聲說:“這是狼罷。長得很好,比西北尋常的狼骨架都大許多。”
李盛月自然知道,送到他跟前來的,當然是千挑萬選才能讓他看中。
說着,小忠吃了肉,尾巴在身後狂搖,拍上了李明濯的膝蓋。
他猝然皺眉。
狗可不知道自己打疼了誰,隻興沖沖看着李盛月讨食。
李盛月看小忠越看越順眼,在它狗頭上摸了兩下,笑着再度扔給他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