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音調落下之後，似笑非笑地擡眼看她，眼裡閃過好奇和譏諷，“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給自己聽嗎？”
“你以為譏諷我幾句就能改變事實？”黃暮雲說，“他們不會對你懷有善意，哪怕你救過他們的命，妖就是妖，善良與否根本不重要。”
白淼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翻過一頁書，不緊不慢的說，“我以為你脫離斬妖，思想也跟着脫離了。沒想到還是一樣的頑固。”
黃暮雲臉色一沉，旋即笑了，不緊不慢的說，“若是譏諷我能讓你感到舒坦，那你大可多譏諷幾句，看看現實會如何？”
那些人揣着明白當糊塗，既拿了你的恩惠，心裡又無比懼怕你。
“如果你真的覺得這世道允許妖的存在……”他停頓幾秒，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那你為何不敢站出來說你就是貓妖？你怕嗎？”
白淼淼眼中閃過一絲波動，落在話本上的視線渙散開去。
“那些人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他們既要你的恩惠，心裡又無比懼怕你。不然你以為謠言是怎麼起來的？”黃暮雲語調輕柔，仿若救世主，隻為了來勸說而已。
白淼淼頓覺無趣，絲毫不想搭理他，偏過身一副送客模樣，“出身我沒得選，但這一路，我行的正，坐的端，有什麼好怕的？”
她沉默片刻，回憶起這些日子遇到的病人們。
“外面那些事，咱們都聽到了，不放在心上，你也别放在心上。”
“白姑娘醫術好，價格公道，自然被同行嫉恨上，渾水摸魚想要搞臭六水堂的名頭。”
“我們都是信您的。”
“他們不來正好，也省得咱們排隊了，哈哈。”
“我們可不管人啊妖啊的那一套，您對百姓好，把百姓放在心上，您哪怕是妖，那也是好妖。”
“是啊，你看前朝那些貪官污吏，長的人模人樣，滿口仁義道德，可背地裡淨幹點不是人的事。”
“那些個畜牲，連修河堤的款項都要貪污，搞一些靠不住的東西，眼睜睜看着河道決堤，百姓死啊。”
“黑了心腸了！”
“可不是麼，如今是好多了。”馬婆婆慈愛地沖白淼淼道，“白姑娘，你夫君真的很好，讓咱們心裡踏實。”
……
白淼淼回想起那些話，心裡感到一陣溫暖，嘴角不由彎起。
她思索片刻，不由笑了出來，嘲弄地斜睨他一眼，“黃暮雲，縱然有人怕我，也有人不怕我，我又何必同你這樣冥頑不靈的人說起？”
“好一個‘行的正，坐的端’。”黃暮雲湊近她，壓低聲，用僅有兩人能聽到聲音說，“人與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白淼淼懶散地嗯了聲，“那便來，我奉陪到底。如果你沒别的話要說，那就慢走不送了。”
黃暮雲靜坐片刻，起身離開，走下台階後才撐起傘，傘撐的晚了，雨水瘋一般地打濕了他半邊身體。
白淼淼擡眸合起話本，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嚴肅。
這次他很安靜，沒有和上幾次那樣氣急敗壞，反而不是什麼好迹象。
白淼淼起身走到回廊邊。
天陰沉如墨，暴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不怕，但她惶惶不安。
因為她有了牽絆。
因為呂南秋。
***
黃暮雲走後，謠言愈演愈烈。
得罪什麼都不能得罪小人，白淼淼被生動的上了一課。
六水堂和她家裡冷冷清清，但她心态還好，不把這事放在心上，每日仍舊上午來六水堂坐診，見上一兩個老病号，聊聊天。
閑時更多，更有空讀書，之後就是呂南秋會來，他每日都來，風雨無阻。
“你這附近又多了些盯梢。”呂南秋聲音冷肅，面無表情地盯着大門外的幾個陌生面孔。
“你不是放了暗哨在麼？”白淼淼道，“他們不敢在這裡造次。”
她武力值很不錯，對付些壞人輕松拿捏，是以才不把這些人放在眼中。
呂南秋卻不是，他在風言風語冒頭時，就放了暗衛在六水堂，還有她在城中的居所。
呂南秋聞言歎了口氣，伸手去握她的手，慢慢道：“我知道淼淼很厲害，可你以一人對衆人，我心裡還是擔憂。我想，你可不可以分些牽挂給我？”
白淼淼擺弄着銀針，有些走神，不解道：“為什麼？”
“因為有了牽挂就能更惜命，我也希望你愛惜自己的性命。”
呂南秋說，“就像那時候你叮囑我一樣，在戰場上要愛惜自己的性命，我一直記在心裡，我記得有人在等我，我得活着回來見你。”
呂南秋頓了頓，又很鄭重的說，“我那時候就想，我一定要活着回來娶你。”
白淼淼反應了會兒，笑了起來，“我的牽絆就是你呀。”
如果不是顧忌着呂南秋的身份，她會光明正大的教訓那些壞蛋們一頓，現在就隻能悄悄的去。
因為擔心連累到家中和六水堂裡的小精怪們，她一早就将他們遣散，額外給了許多銀兩，足夠他們過一陣寬裕日子。
“我這些日子想了許多，我想來問問你，願不願意和我回宮？”呂南秋小心翼翼開口，“回我們的家？”
身份特殊的呂南秋，每日雷打不動的來如今是衆矢之的的六水堂，這事早在朝堂上炸開了鍋。
白淼淼稍微動動腦子，就能猜到呂南秋面對的會是怎樣的局面，恐怕不比自己這處輕松。
“你不是派人守着我家，又三五不時去我家留宿嗎？還不放心呀？”白淼淼笑說，緊接着又說，“而且你在朝堂上恐怕也不得安生吧？你确定要帶我回去嗎？”
“是不太安生。”呂南秋想了想，輕笑出聲，“不過他們說歸他們的，我想娶誰還是能做的了主。”
話音落下，他看着白淼淼，口吻真誠，“淼淼，我從來不需要聯姻去換這皇權，我若成親，妻子隻會是你白淼淼。”
兩人一坐一站，呂南秋仰頭虔誠地望着她，白淼淼垂下眼，心思一動，俯下身在他唇上輕輕落下，在他要回應時，直起腰去烘烤銀針。
“我随你去宮裡，我的病人怎麼辦？”她慢慢道。
六水堂明面上是不方便來了，可有些病人私下裡是會求到她的住處。
“我不能見死不救，呂南秋。”
呂南秋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那就我搬過來每天同你同進同出，我們再置辦一處宅子，你那處不能再去了。”
“哪有那麼誇張啊。”白淼淼笑他。
“你的安危在我心中排第一位，是我最在意的。”呂南秋說，“我查不出是誰做了這些事，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是誰。既然你不想我牽扯其中，那我就尊重你的決定，但是我不會退一步，我會堅定的守在你身邊，同你一起。”
白淼淼烘針的動作微微一頓，便又恢複如常。
她與黃暮雲之間有恩怨，那就她同黃暮雲解決，斷然沒有拉呂南秋入場的可能。
時光流轉，不知何時，她已經徹底将呂南秋劃入自己的保護範圍，而呂南秋亦然，他以人類的方式護她安穩。
壽數短暫好像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
白淼淼斜也他一眼，語氣輕松，笑說：“你忘了我很厲害嗎？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沒怎麼吃過虧呢。這些都是小意思。”
“是，我的淼淼最厲害。”呂南秋說，“朝堂的事我去處理，你的事情你去處理。”
白淼淼心軟了下，回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的。”
針烘好了，白淼淼示意他可以脫掉上衣。
雖然已經脫了很多次，但呂南秋還是會害羞，忍着扭捏的情緒，在白淼淼面前袒露了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