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大燈亮起的刹那,本該進入狀态的林漾卻猛然定在原地。
江渝連續喊了好幾聲,恍惚中的林漾才思緒回攏。
然而她丢了魂似的掃了眼四周後,便推開眼前的江渝,不管不顧地跑開了。
“跑什麼?這車能真撞着你啊?”江渝倒地痛呼,“诶!吉光你又跟着跑什麼真是……”
身後的騷亂林漾充耳不聞,她一口氣跑回了房間,翻箱倒櫃找出了相機,随後對準自己一頓狂摁。
然而摁了好一會兒,什麼都沒有發生,林漾還在原地,沒有回到那兒,仔細看了看林漾才發現屏幕上閃着紅燈,并提示内存不足。
林漾舒了口氣,接着操作起來。
“怎麼會删不了?”
突如其來的無力感同房間中的黑暗籠罩着林漾。
“一定是卡了,修一下、修一下就好了。”
林漾轉頭沖了出去,卻因走得太急,不小心踩空一下子朝前跌了下去,但即使這樣她還是雙手緊緊握着相機。
林漾直挺挺跌下樓梯,因為高舉雙手,因此是前胸着地,她疼得龇牙咧嘴。
可不幸的是,因為慣性,她高舉的手臂,向下彈了一下,哐啷一聲,相機砸在了地上,鏡頭被震出了裂痕。
林漾爬起來後的第一反應就是看相機壞了沒有,然而好運沒有降臨在她身上,剛才隻是拍不了照的相機,這下直接開不了機了。
不死心的林漾拖着邁不開步子的傷腿向前跑着。
修一修就好了。林漾心裡這麼想着,但悲觀情緒此刻已主導她的身心,令她陷入悲傷中無法自拔。
“拍不了了、為什麼拍不了了……”
跑了兩步,林漾已淚流滿面,哭得喘不過氣來,她搖搖晃晃地蹲了下去,放聲痛哭。
“小林,你怎麼了。”
吉光這一聲呼喚,令林漾心弦一動,止不住想起在阿吉身體裡叫她小林的人,酸楚源源不斷從眼眶裡落下。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我不要她再死在我面前!
“吉光我還想見她一面,可是怎麼辦,相機壞了,我再也去不了那裡了。”
林漾将臉窩在吉光頸間嗡嗡哭泣,無助地倒在吉光身上。
吉光回抱住林漾,那力道讓林漾覺得踏實又溫暖,吉光從她手裡接過相機,搗鼓了一下,說道:“相機是好的呀,沒壞。”
聞言林漾立即接過相機看了看,下一秒亮起的屏幕就滋啦滋啦地閃動着雪花線條,然而吉光再接過去拍了拍就又好了。
相機在兩人手中好了又壞,壞了又好,仿佛橫跳了幾次,林漾仿佛明白了什麼。
她松開手,讓吉光操作相機,吉光搗鼓了兩下居然成功删除了一張照片——最初林漾為吉光拍的照片。
林漾透過鏡頭注視着吉光的眼睛,咔嚓一聲,吉光按下了快門。
黑夜褪色成了白天,院子拉直有了公路,一陣眩暈中整個世界在林漾眼中扭曲颠倒過來。
回過神來的林漾發現自己倒在血潑中,透過不斷後退的車底,看到閃着光的警車裡呼啦呼啦沖下來許多警察,他們急匆匆朝這兒跑來,高聲警告着。
不知是傷口還是記憶湧入的疼,林漾看到半分鐘前由于唐聞聲車速過快,阿吉還是沒能把她扯回來,貨車一下将她撞飛。
阿吉沒在撞擊範圍,但由于拉着林漾的手,被帶出去一段距離。
林漾咕噜一下轉過脖子,看到阿吉忍着身上的疼搖搖晃晃站起,想要走到她身邊。
還好,她沒事。
林漾輕輕笑着,朝向她的手指節微顫,用勁全身力氣吐出「你叫」兩個字後,一口猩甜湧上喉頭,血哇哇地從她嘴裡湧出。
你叫什麼,我們是不是認識。
你是棠青吉是不是?
林漾想說話,開口卻全變成咕噜聲。
忽然間,貨車向後了百來米,将警車都撞得後退了一段距離後停了下來,唐聞聲腳下蓄着力,眼神死死盯着林漾。
「轟—轟——」
貨車發動機的聲響震耳欲聾,像是條張口的惡狗,隻等它的主人松開繩索,就會沖上來将人撕碎。
「咻——」
如離弦的箭,貨車開足馬力向前駛去,帶走了中間的空氣,發出車輛高速行駛下獨有的破空聲。
“停車!停車!”
警察在後頭追喊着,可唐聞聲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砰!」
子彈擊穿後車胎,沒了正常氣壓支撐車子的平衡,貨車方向猛的偏移,轉眼間就沖到了路邊的石欄,車頭凹陷進去一大塊。
看到唐聞聲和蔡敏被卡在車裡動彈不得,警察沖過來将吉光保護起來,林漾心中的那口氣終于放下。
她清醒的意識像被人拿了一塊橡皮抹去,極緻的白悄無聲息将蔚藍天空占據,如墨遇水散開的瞳孔在澄澈的晶狀體保護下,下了場雪。
漸漸地,她看不見、聽不見、感受不到身邊的一切。
“喂……喂……”
迷蒙之中,林漾聽到有人在說話,虛虛實實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喂!林漾!”
逆着日光,林漾看到自己離體的靈魂飄蕩在半空中,呼喚着她已經死去的身體。
林漾無意識擡手觸碰,居然發現她痛到無知覺的手真的擡了起來,而面前自己的靈魂是柔軟的、有溫度的,是一個實體。
“摸什麼摸?”
靈魂一把将林漾的手打開。
诶,會打人,隻能是餘曉林那家夥了。
林漾如夢初醒,發現身上的傷痛都消失了,她脖子沒有斷,肋骨沒有紮進内髒,呼吸不會伴随撕心裂肺的陣痛。
“喂林漾我可不是收破爛兒的,你的人生你自己面對。”餘曉林雙臂環抱,“不要扔給我好嗎?有點責任心行不行?”
“你不怕死,我就怕嗎?死有什麼可怕的?那麼簡單的一件事,誰都可以做。”餘曉林說。
“不可以。”林漾想要抓住餘曉林,卻撲了空,“你要活下去。”
餘曉林像一隻能夠呼吸的水母,在空中遊蕩。
她自顧自說,“我本來想利用你把我的人生打理好,然後我就可以做個正常人,過正常的生活。”
“可到頭來,我發現人生可以變好,但我裡面已經腐爛了,即使在那個世界,也沒有辦法拯救我。”
“把中心腐爛的蘋果放到冰箱,也隻是延緩它完全腐敗的時間。可那樣蘋果身體裡蟲子咬它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因為動作太慢,她變得無聊,甚至可以原路回憶起蟲子咬她的路線,咬她的感受……”
“她思考最初應該讓蟲子走哪條路,蟲子才會離開她的身體,讓她不會受傷。”
“可她無數個日夜思來想去,得到的結論是……”餘曉林側過臉和林漾對視,這一次不再是兇巴巴,而是無比唏噓,“蟲子出現的那一刻,蘋果就永遠不會是完好的了。”
“所以難的原來是帶着這份不完整活下去。”
“我沒有那個耐心,這世界我不要了,還給你吧。”
餘曉林長望天空。
“你看吧~到頭來還是一死了之最适合我。”餘曉林忽地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起來,俏皮道,“我比你機智多了。”
餘曉林的身體樣貌不斷變小,很快變成了一個小女孩的模樣。
“可是你說,她們會在那邊等着我嗎?我好害怕我留在這裡以後就永遠是一個人了。”
“那你就不要一個人,你留下來陪着吉光。”林漾眼眸濕潤,模糊了視線,“或者就像之前那樣,我們在一個身體裡生活。”
“哼,真想回去告訴一下吉光你是個什麼樣的渣女”餘曉林憤憤道,“最愛的女孩怎麼能讓給别人?即使你和我就是一個人,也不行的。”
“再說,你非要我說得那麼明白嗎?”餘曉林輕笑一聲,“我不勇敢啊。”
“活着,好辛苦。”
忽然間,天地狂風大作,餘曉林的衣擺像旗幟般飄揚起來,不遠處的海浪被風撥弄着重重打在岸上,也将餘曉林打回了她的身體裡。
風如海水拍入身體,又逐漸退潮,林漾被風引着退出了身體。
驟然間,在這個世界的無數瞬間如海水退去,幻燈片似的朝林漾身後飛快閃過,隻留林漾一個人在原地。
黑暗中一隻手掌在林漾眼前晃了晃,海岸線上的篝火透過指縫照亮了她的眼眸。
“林漾,牛肉串吃不吃?”
聞言,阿曾偏過頭看了眼,看到那焦如黑炭的牛肉串,忍不住說。
“哇你這都烤焦了,她這一口下去,直接來個黑炭口腔SPA,去做口腔護理的錢都省了。”
越梨:“你懂什麼?這可是從法國莊園空運來的黑松露。”
“黑松露就這樣不要錢地抹?你這是豬拱菌吧。”
“沒文化!”抓到阿曾錯處,越梨昂首挺胸,“黑松露和豬拱菌是一個東西好吧!”
阿曾張張嘴欲言又止,最後聲音軟下來,小聲說 ,“那為什麼第一串不給我……”
“某些人不是跟小姐姐聊天聊得很開心嗎?都笑飽吧,還有肚子吃我烤的黑炭?”越梨睨着眼陰陽怪氣。
“哪有有聊天?她問我問題呢……”
林漾的情緒還沒從那個世界抽離,她邊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緒,邊皺眉看着阿梨和阿曾在她面前打情罵俏。
伸出去接烤肉的手伸出去半天,愣是沒能碰到烤肉的一滴油。
so我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嗎?
但最後看到阿曾yue出來的一刻,林漾慶幸那串黑松露烤串沒到她手裡。
但……林漾發現一件糟糕的事,她和餘曉林的記憶沒有融合,林漾完全讀取不出前段時間發生的事。
餘曉林好像真的消失了,
林漾想到餘曉林說她因為蟲子出現而變得不完整,可現在林漾有種怅然若失的感覺,她好像,因為餘曉林的消失而不完整了。
總有辦法的……
既然去到異世界交換人生這種離奇的事都能發生,那她為什麼不能把餘曉林找回來呢?
想到上次穿梭前相機發生的怪事林漾決定去找吉光。
隻要能再去一次那邊就好,那樣餘曉林就能活下來!
“怎麼突然開派對了?”林漾打斷你侬我侬的兩人。
兩人一頓,不可思議地看向林漾。
“哇林漾我都不知道你怎麼有女朋友的!?”阿曾誇張道,“今晚是吉光的殺青宴啊,你這都能忘?我看你啊,就要孤獨終生咯~”
“你該不會是那種負心漢,拍完戲就不認人吧?”越梨佯裝生氣,拉起阿曾的手打了一下林漾,“曾曾制裁她!”
阿曾立即表忠心,鎖住林漾,任越梨扮起掌嘴的宮女。
“那吉光呢,她在哪?”
林漾環視一圈海灘,愣是沒找到吉光的身影。
聞言越梨也探頭探腦找了找。
“對嚯,好久沒見她了,她又上哪兒野去了?”
阿曾從背後抱住阿梨,小情侶甜甜蜜蜜地左右搖晃着。
“我剛看江渝把她叫走了,表情還挺嚴肅的。”阿曾說,“然後他們往鎮子的方向走了,我還以為他們去找你了,你剛才過來沒碰見他們嗎?”
林漾心裡咯噔一聲,第六感告訴她大事不妙,她随意地應了聲,轉身騎上自行車朝鎮子的方向開去。
邊騎車,林漾邊給吉光和江渝打電話,然而他倆的電話怎麼打都打不通,林漾不由心慌起來。
到了門口,林漾連忙跳車沖上樓,邊高聲喊着吉光,邊一間一間推開門尋找她的身影。可回應她的,隻有一間間空蕩黑暗的房間。
“你怎麼回來了。”
從外頭回來的江渝平靜地望着樓上的林漾。
“吉光呢?”聞聲林漾迅速轉身,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欄杆外。
“你找她做什麼?”
“給她慶功。”
兩人間的距離不斷接近,可他們之間卻無形存在着一種微妙的界限,仿佛兩軍對峙。
“沒必要,我們已經給她慶祝過了,再說了她不在乎這些形式,已經走了。”
“走去哪兒了?你們給她慶祝了,我還沒有。”林漾急忙問。
“有什麼區别?”
江渝突然朝林漾走了一步。
“怎麼會沒有?”林漾脫口而出,“她就算跟所有人都慶祝過一遍,也會等我,我和她可是……”
“是什麼?”江渝高聲打斷。
林漾沒有被江渝的氣勢震懾到,她冷靜下來,一字一句道,“在一起了。”
“是戀人。”
江渝沉默半晌,語氣沉沉。
“忘了她吧,她不會再回來了。”
“神經,喝高了吧你。”林漾懶得搭理他,越過他身旁就要出門自己去找吉光,“想玩瓊瑤找你自己的男人去,别帶上我和吉光。”
江渝猛然回頭抓住林漾的手。
“你為什麼非得和她在一起?!難道說你真的愛她?”
“那不然呢。”林漾甩開他的手。
“愛?”江渝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哼笑一聲,“你難道不是因為吉光和青吉長得一樣,才喜歡上吉光的?”
“因為愧疚和吉光在一起,把對青吉的感情轉接到吉光身上,這也稱得上是愛?搞笑呢?”
“你覺得這對青吉公平嗎?對吉光公平嗎?”
江渝還在不停控訴着,林漾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青吉和吉光長得一樣?
什麼意思?什麼叫把對青吉的感情轉接到吉光身上?我曾經喜歡過青吉嗎?
我明明對青吉做了那麼多不好的事,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林漾在腦海中列出一堆自己不喜歡青吉的佐證,以反推她絕對不會是因為吉光和青吉長得一樣而喜歡吉光。
可她越是列舉,腦子就越發不可控制地跳出一些她早已遺忘的片段。
「喂!林漾你再欺負青吉試試呢?」
「你上次不是拒絕青吉了嗎?怎麼現在又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