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前，餘家村。
餘曉林記事起，她就住在這兒了。
黃土泥牆、灰瓦木梁搭建起的幾間平房圍成了一個小院，左邊住着小伯公一家，右邊住着他們一家，廚房和沖涼間是共用的。
仆人也是。
兩個家裡的家務活，全包給餘曉林和她媽媽譚芳。
她們是這裡的仆人。
五歲前的餘曉林很讨厭幹家務，每天都吃不飽累得倒頭就睡，活幹不好就會被打，唯一一點幸福是還有媽媽會護着她，擋在她身前。
那時候的餘曉林還不知道，五歲前的日子會是她僅剩的一點美好時光了。
而這個地方讓餘曉林印象最深的就是，近大門處養着雞、鴨、豬等家禽的空地旁的廚房——裡頭時常傳來喑啞扭曲的女人怪叫，村裡的小孩都傳裡頭有怪物，不敢靠近這裡。
但餘曉林知道裡頭關着的不是怪物，而是小伯公餘安的老婆：小伯娘——小伯伯餘超和小姑姑餘佳宜的母親。
家裡人都說她瘋了，所以把她關在那兒。而村子裡的男人除了村口聚衆賭博的檔口，就最喜歡來他們家了，一是來看餘曉林表演，二是進廚房給小伯娘驅邪。
餘曉林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給小伯娘驅邪的，隻知道每次那些男人都笑得很開心，發出惡心的嘶吼，小伯娘卻每次都叫得很慘、很痛苦，餘曉林每次聽到都會做噩夢。
驅邪的過程中，餘安都會等在門口，結束了，出來的男人就會給餘安一筆錢。
有時候男人驅邪的時間長了，餘安還會叫男人多交錢，否則就叫上餘超打那人一頓。
被逼多給錢的那些人次次都說下回不會再來了，但過上個三五天，餘曉林就又會見到他們高高興興地出入廚房，回回這樣。
餘曉林很讨厭那些人，因為餘曉林五歲之後，那些人就多了一項節目：來看她表演。
他們說餘曉林比電視上任何一個小明星長得都要好看，花一點錢就能看明星表演，真值！
終于餘曉林五歲的時候，餘鋒給她換上了舞衣，讓她每天在他們面前表演，那之後餘鋒依舊打她，但卻不會再甩她巴掌，在她身上留下傷口。
餘鋒比餘安要聰明，他總要提前收了錢，不管他們滿不滿意，都不退錢。
一開始他們隻是讓餘曉林學電視上的兒童舞蹈，可後來就是什麼肚皮舞、鋼管舞、拉丁舞……
餘曉林不懂這些有什麼好看的，隻随意轉兩圈，她讨厭他們看她的眼神，惡心死了。
從五歲到七歲，每次跳舞，餘曉林都隻能穿着一件小背心和内褲，背心和内褲被縫在了一起，漸漸地連衣褲變得很小、底部也變得很高，磨得她很難受、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後來阿湯去上學了，她跟餘曉林講了很多學校裡的故事，很多她和她朋友的故事。
那時候餘曉林才懂得，原來不止是阿湯，别的小孩也沒有她那條磨底的連衣褲，不用在一堆男人面前表演。
隻有她。
從此，餘曉林對那些人不止是讨厭，她無時無刻不想着讓他們消失。
餘曉林很羨慕阿湯，雖然餘安對阿湯的态度，和餘鋒對她的态度是一樣，他們都很不喜歡她們，嫌棄她們是女孩。
但至少阿湯還有一個愛她的哥哥，阿湯可以上學，可以學到知識，可以交很多朋友。
唯一一點幸運，那就是她還能去接送阿湯上下學，還有阿湯願意跟她玩，也是唯一一個能跟她分享秘密的人。
“阿湯我不想回家了。”
“你又不想回家了？”踩着白線假裝自己在過獨木橋的阿湯擡頭看了餘曉林一眼，“那你想好去哪裡了嗎？诶～不如你就去外面啊。”
餘曉林腳崴了一下，怔愣地看向阿湯。
“外面？哪個外面？”
“不知道。”她憧憬着，“不過電視上說外面有漂亮的房子、好吃的東西、寬闊的街道、好看的人，什麼都是最好的。”
“而且哥哥也總是說外面的世界很好。”阿湯興奮地笑起來，“他桌上還有一張大學照片呢，哥哥說那學校可大了～比我們整個村子都大～”
“怎麼會有學校比一個村還大？”餘曉林歪歪頭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姑姑還能騙你嗎？大人都是不說謊的。”
餘曉林偏頭躲過阿湯的摸頭，哼哼道，“才不是，大人最愛騙人，最會欺負人，最讨厭了，所以你不是大人。”
“而且我才比你小一點點，憑什麼你是姑姑？”餘曉林撇撇嘴道。
“什麼一點點？我比你大五個月好嗎！”阿湯小大人似的叉着腰，“再說了你爸爸是我堂哥，我肯定是你姑姑啊，就算你比我大，我也是姑姑啦～哈哈哈。”
“啊？為什麼？我大的話，我就是姑姑啊。”餘曉林想不明白，“小的也可以是姑姑嗎……那我應該是你姑姑才對啊。”
“哈哈哈哈你好笨啊。”阿湯無情嘲笑，樂得直不起腰，“今晚我教你寫作文，再教你怎麼姑姑和侄女是怎麼來的。”
“哦好的湯老師。”餘曉林有模有樣地鞠了個躬，兩人相視一笑，“但是我還不想回家。”
“啊——你還沒想回家啊。”阿湯苦惱地拖長語調，“可是你現在也走不了啊，走了會被打诶，還是不走了好不好。”
“被打我也要走。”
“長大了再走不行嗎？曉林以後你做明星了，不就可以去到電視上那些好玩的地方了嗎？”阿湯笑了笑，“到時候要帶我一起去玩哦。”
“不要，我讨厭做明星。”
“為什麼？”
餘曉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的她不知道明星不是說當就能當的，但她覺得做明星就要穿着别人規定的衣服，要按别人的規定完成表演，那根她現在的日子有什麼區别？她覺得很不喜歡，還不如天天洗碗掃鴨圈。
“不知道，反正我很快就會走的，等哪天趕集，他們都不在家我就走。”
“那我讓哥哥給你買車票。”
“你别告訴他！”餘曉林急道，“你哥肯定會告訴我爸的，那樣我就走不了了。”
“好吧……那你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