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三年。
“走水了!走水了!”
寂靜的深夜陡然被一聲尖叫打破平靜。屹立在青石街的葉府燃起熊熊大火,霎時映亮了整個天穹。
從夢中驚醒的仆人們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紛紛湧向大門。火勢愈發猛烈,怎奈大門緊閉,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打開。
火勢如狂風般瘋狂蔓延,瞬間吞噬了這棟府邸。
葉伯衡隻手抱着小葉暄,神色悲恸。
“爹爹,我怕……”年僅四歲的葉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角還挂着淚珠。
“阿暄乖,等下讓宋義哥哥帶你出去好不好?”葉伯衡聲音沙啞。
不少人順着圍牆往外爬,還沒反應過來,刀光一閃,便直挺挺的摔了下去,鮮血灑滿了整壁牆。
葉伯衡此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旋即将葉暄放了下來,雙手扶着宋義瘦弱的肩膀:“阿義,還記得之前帶弟弟跑出去玩的小洞嗎?從那裡出去,别讓人看見你們。”
宋管家此時也來到幾人身邊,拉着兒子的手:“阿義,保護好公子,阿爹很快就來接你。”
宋義點點頭:“阿爹,我一定會護好阿暄的。”
不等二人交待更多,圍牆上便出現了兩個黑衣人,手握長劍。
“快走!别回頭!”葉伯衡也宋管家沖上前,掩護着兩個孩子。
情勢緊急,宋義不再多說,趁着自己身量小,往黑暗處快速跑去。
身後忽然傳來刀劍刺破血肉的聲音,宋義腳步猛地一頓。葉暄渾身顫抖,淚水洇濕了宋義整片肩頭。
“爹爹……”
一道血線濺起,葉伯衡與宋管家齊齊倒在血泊中。倒下之前,葉伯衡看着葉暄離去的方向嘴唇無聲的張合。
“阿暄,别回頭……”
***
十三年後。
三春時分,春闱放榜。
京都承天大街兩側人頭攢動,衆多舉子朝着張榜處聚集。有人忐忑不安,有人自信滿滿,皆仰着頭在榜單上找尋自己的名字。
“我中了!我中了!”
“哎,又沒有上榜……”
一榜之下,喜愁互不相通。
倏而有人指着第一名驚呼:“宋暄是誰?!為何從未聽過此等名号。”
衆人目光聚焦在榜首,議論紛紛。
“張家公子都才第二,此人是什麼來頭?!”
“呵!這宋暄家境貧貧,連學堂都不曾上過,怎麼可能憑自己考上榜,還壓了諸位一頭!”
這番話自是引起不少人的興趣,有人問:“此話怎講?這位兄台可是認識宋暄?”
李适彰也就是說話者撇撇嘴,十分輕蔑道:“自然認識,宋暄此人德薄才疏,配不上會元一名。”說完便拂袖離去,留下好奇的衆人。
“如此說來,這個宋暄沒什麼背景啊。”
“窮鄉僻壤出來怎能和張家公子相比!”
“會元又如何,在這遍地都是貴人的京都,一介凡人又能走多遠呢。”
“等着吧,他就是參加殿試也不可能金榜題名。”
一旁的茶肆,“一介凡人”宋暄正捧着一碗熱茶慢吞吞地喝着,袖口順着手臂的動作滑下,露出略顯消瘦的手腕。一口熱茶下肚,原本蒼白的唇瓣染上些許血色。
宋義大步流星走到宋暄身邊坐下,拿起桌上已經放涼的茶水一口灌下。
“中了。”
聞言宋暄無奈歎氣:“哥,你就不能笑笑嗎?”
宋義配合扯起嘴角,當真的笑得比哭得還難看:“阿暄,恭喜你,第一名”。
宋暄擺手:“算了,還是别笑了。”
“對了,那個李……李适彰又說你壞話,現在那些人都嘲笑你。”宋義正色道。
宋暄放下茶杯,撚起一塊贈送的蜜餞送往嘴裡,滿足地閉上眼,道:“說什麼?說我又窮又沒背景還妄想取得頭籌?”
宋義沉吟片刻:“嗯……差不多。”
宋暄扶額:“他都說不膩嗎?從青州說到京城,而且每次拿我窮來說事,他又比我好到哪裡去?他沒說煩我都要聽煩了。”
宋義暗自鼓起自己健碩的肌肉:“我去打他一頓,讓他閉嘴。”
宋暄捂着嘴偷偷樂:“算了,不跟他計較。”
茶肆就開在承天大街一側,窗外人來人往,不時還有富貴人家的馬車經過,車廂上懸挂的銮鈴随着車身的移動而擺動,發出清脆悅耳的叮鈴聲。
斜對面是一家客棧,生意紅火,出入者絡繹不絕,皆為書生打扮。就在昨日,他倆還住在那間客棧,今日一早便被告知漲價,從一晚兩百文漲到一兩銀子。
所以他當機立斷拿東西走人,頭也不回的離開客棧。
宋暄掂了掂輕飄飄的錢袋子,幽幽道:“哥,咱今晚住哪啊?”
沉默,還是沉默。
半晌,宋義開口:“城西有家客棧一晚隻要一百文,就是離得遠些,但……”
“但便宜啊!”宋暄驚喜:“就那裡了,走!”
“但那裡環境不好。”
宋暄笑道:“我又不是什麼少爺,難不成還挑剔上了?”
“……”宋義欲言又止,看着宋暄恣意的笑容,心裡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啪——
剛出茶肆身旁便傳來一聲巨響。原是一旁賭坊的夥計擡出一張半人高的桌子,直接擺在大門口,嘴裡還吆喝着:“諸位走過路過别錯過啊!一年一度的終極押注環節,都來瞧一瞧嘞!”
過路者被這番陣仗吸引住,不少人駐足,很快便圍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宋暄很是好奇,這京城的賭坊竟能正大光明當街縱賭!不消多想,拉着宋義就圍了上去。
“你說今年誰的希望最大啊?”
“那肯定是張家公子張敬元了!”
宋暄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問:“請問這是在做什麼呢?”
那人看得正興起,被這麼一打擾厭煩地回首,看清來人的那一刹那,原本不太耐煩的神色瞬間變得柔和不少,将要脫口而出的“妙語”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少年膚白似玉,五官清隽,卻又不失英氣,盡管一襲麻衣,也難掩其姿。
“這是老傳統了,每年這時候霄金閣都會開盤押注,最後殿試一甲花落誰家,要是壓中了可是能大賺一筆的。”
“原來如此,可這當街押注官府不管嗎?”宋暄問出疑問。
那人聞言一笑,富有深意說道:“公子不是京城人士吧,你在這裡待久了就明白了。”
宋暄眼眸一轉,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随即給宋義使了一個眼神,清了清嗓子擠身向前。
“為何沒人押會元呢?難道會元不是最厲害的嗎?”宋暄放大音量,佯裝不知問。
旁邊那人剛押了幾兩銀子,接話道:“這位小兄弟怕是不知,我且問你,這次那個會元的名号可曾聽過?”
宋暄眨眨眼:“不曾。”
“可是世家子弟?”
“聽說不是。”
“這就是了,二十餘年來,寒門子弟從未有人跻身一甲進士。”
宋暄又問:“從來沒有就代表以後也不會有嗎?”
周圍人一聽此話瞬間笑了,有人道:“也許以後有,但今年絕對沒有。”
此話正中宋暄下懷,面上卻露出不服的表情:“可我就是覺得今年有,我押會元宋暄能進一甲!”
然後從錢袋子裡摳摳搜搜摸出五百文,氣勢如虹放到桌子上。
周圍人被這孤零零的五百文震驚了,還真有人不信邪!
有人見他年紀小,好心勸道:“這位小兄弟,還是别意氣用事了,肯定會輸得分文不剩的。”
更多的人隻是看戲,然後押到自己心儀的一方。
宋暄見衆人沒什麼動靜,決定再添一把火。
“我看你們說的那個什麼張家公子也不過如此,要是他真那麼厲害,怎麼連那個宋暄都沒考過?”
這一下可把衆人給刺激到了,要知道這裡大部分人可都是把錢押到張敬元身上,就想趁這個時候狠賺一筆,而今宋暄這麼一說,自然是激起衆人的怒火了。
“你!口出狂言!有種你就别改押注,看看最後是誰赢了。”
“不改就不改。”這副不講理的樣子可把大家氣狠了。
此時,一道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我押宋暄進不了一甲!”聲音之洪亮,語氣之憤慨。
此聲一出,衆人一時頭腦發熱跟着呼喊起來。
“我跟!”
“我也跟,這個宋暄肯定進不了!”
……
趁着混亂,宋暄艱難地從衆人的包圍圈裡擠了出來,走之前還放了一句狠話。
“什麼張公子李公子肯不中不了——”
宋暄嘴角微挑,默默走到深藏功與名的宋義身邊:“哥,你那一嗓子叫得真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