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宋暄悻悻轉身。看來隻能另尋機會了。他有種特别不好的預感，明崇帝這麼快派人來接手假銀案，将謝晏和自己都摘了出去，就是鐵了心要把所有罪釘死在季明懷頭上。謝晏才回大理寺沒多久，禁衛這麼快就來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宋暄有些煩躁閉上眼，他知道自己現在有些急躁了。如果季明懷死了，線索就斷了，之後他又該從何查起？

思索間，沒注意周遭。直到一片陰影投在面前的路上。宋暄擡頭一看，一個蓄着胡子，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正含笑看着他，身後還跟着封元盛。

看封元盛的态度，宋暄瞬間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大理寺卿張禹張大人了。

“宋暄見過張大人。”

張禹：“之前聽說侯爺特向陛下讨了探花郎來大理寺，今日終于得以相見呐。”張禹看了眼他身後的牢房入口，“怎麼現在來了牢房？”

宋暄回：“回大人，供詞有些疑問，想再确定一下。沒想到陛下派人來看守了，所以就出來了。”

張禹摸了摸胡子：“原來如此，陛下已經将季明懷交于我處理。宋寺丞和侯爺近日也辛苦了，如今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

宋暄嘴唇翕動，被張禹打住。

“我知道這個案子一直是你跟侯爺跟着的，但是陛下已經下旨了，所以回去吧，準你兩天假，休息好了再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無轉圜的餘地，宋暄隻好應下。

“屬下告退。”

出了大理寺，宋暄漫無目的在長街上走着。他暫時不想回去，一個人在家待着也是無趣。

宋暄心裡想着事，不知走了多久，再一擡頭，竟是走到了烏衣巷。

正在猶豫要不要前去拜訪章太傅，坐在門口的元棋卻是一眼就瞧見了他。

“暄哥哥！暄哥哥！”元棋上次記住了他的名字，此時大聲呼喚着。清脆的聲音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傳到他耳邊。

宋暄擡眸看向朝他招手的小童子，腳尖一轉，朝元棋走去。

待宋暄走近，元棋直接拉着他的下擺。元棋十歲，個頭又小，隻到宋暄的腰際，從上往下看能看見元棋圓碌碌的大眼睛撲朔撲朔看着自己，可愛得緊。

一如往常，宋暄蹲下，與元棋一般高，聲線溫柔：“元棋怎麼一個人在門口呢？”

元棋委屈巴巴講：“太傅說我不好好讀書，罰我出來看大門。”

宋暄“噗呲”一聲笑了，随後曲起食指刮了刮元棋的鼻尖，故意闆着臉：“該罰。小元棋若是不識字，日後是被被笑話的。”

“暄哥哥，”元棋拖着聲音撒嬌，“别說這個了，太傅念叨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你是來找太傅的吧？太傅正愁找不到人說話呢。太傅喜歡你，我也喜歡你。你來了，就不會罵我了。”

宋暄覺得好笑，點了點元棋眉心：“小滑頭。”

說罷，宋暄拉着元棋的手進了章府。

章夫鳴正光着腳踩在鵝卵石上來回走着。聽到身後動靜，頭也不回道：“撒嬌也沒用，一個時辰就是一個時辰，誰叫你不認真讀書的。”

宋暄好笑，一個老頑童一個小頑童，當真是一對活寶。

“太傅，您這是在幹什麼呀？”

章夫鳴聞言這才回頭：“诶，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一回頭就看見元棋像是找到了幫手似的，躲在宋暄袖子後面沖他做了個鬼臉。

章夫鳴登時來氣：“你給我過來！你以為躲在你暄哥哥後面我就不罰你了是吧！”邊說邊穿上鞋作勢就要去捉元棋。

元棋咯咯笑着躲避，兩人圍着宋暄玩起了捉迷藏。

宋暄無奈極了，這太傅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片刻後，章太傅才清咳一聲，指了指元棋：“行吧，這次就饒了你。”

章夫鳴看着宋暄，笑彎了眼：“近日不是忙着查案子嗎？怎麼得空過來？”剛才一番運動有些口渴，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

宋暄微微歎氣：“現在不用了。”

“怎麼愁眉苦臉的，那假銀案不是你跟謝晏那小子在查嗎？如何就不用了。”

元棋見兩人在說事，也不鬧了，乖乖的提起茶壺給宋暄斟了一杯，拉着宋暄坐下。

“陛下下旨将此案交給了張大人，我跟侯爺都不能再查了。”

章夫鳴放下茶杯，杯底與桌子相觸，發出一聲清響：“張禹？”

“正是。”

章夫鳴忽地神色一凝，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而問宋暄：“你們可是查到了什麼？”

宋暄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點頭道：“是。本來隻是懷疑，直到陛下的旨意下來，猜測才得到驗證。”他沒有說是誰，因為謝晏交代了不能多說。

但章太傅是何等聰明之人，入朝已有近五十載，在聽見宋暄說“陛下的旨意”時就已經了然。季明懷不過是被推到前面頂罪的罷了，這麼多年了，這些人還是隻會玩這一出。

隻是苦了這孩子了。章太傅心想，初入朝堂就見着陰暗一面。

章太傅冷笑：“陛下這是有意偏袒啊！”

“太傅……”宋暄沒想到太傅直接将此話說出，“您知道？”

“老頭子雖然不上朝了，但耳目還是沒壞的。假銀此案别說是朝堂，就是民間百姓也是議論紛紛。連老夫都看得明白，他季明懷不過是個小喽啰，其他人會不知道？哪裡是看不懂，分明是裝不懂罷了。陛下頂着這麼大風險也要将此人保下，這樣的人，寥寥無幾。”

宋暄：“此事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侯爺特地囑咐我，不要再插手此事。”

章太傅微微搖頭，無不歎息道：“難啊……謝晏那小子别看他整天油嘴滑舌，實則心細得很，你初來乍到，又無根基，他這樣做也是不想讓你卷入其中。”

宋暄垂下眼，輕聲道了句“學生知曉”。

章太傅知道此時他心裡難受，擡手在他頭上摸了摸，如同長輩哄小孩一般道：“不必氣餒。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他們終有一天會受到應有的懲罰。在你強大之際，就是伸張正義之時。”

宋暄怔怔看着章太傅，片刻後緩緩點頭。

隔了好一會兒，宋暄喝了口茶潤了潤有些幹的嗓子。須臾，似乎想起什麼，放下茶杯問：“太傅，還有件事。”

“什麼事啊？”

“您認識葉伯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