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槊将散落的針線歸位後,拿住針線簍的邊緣,準備将它放回窗台上。
忽然聽到近在咫尺的一聲“哒”。
沒等他循聲望去,肩上便覺一壓。
那聲音從何而來已經不重要了。
王槊并沒有看壓在自己肩膀上的究竟是什麼,而是擡頭望向丹紅。
從半開房門鑽進來的光線,隻打亮她側面,在光影明滅間,噙着一抹平靜的微笑,像月色與黑夜交疊處誕生的鬼魅,将這抹笑添上幾分玩味。
一隻兔皮靴靜靜歪倒在她身下。
本該被短靴細緻保護的腳正踩在王槊的肩上。
丹紅兩手交錯搭在半曲的膝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這樣的動作、這樣的目光壓制下,王槊一時間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
各種紛雜的念頭在腦海中呼嘯而過。
王槊從那些激昂的、沉悶的、熱烈的、冰冷的隻言片語裡,抽出一條最緊急的,在腦海中不停重複。
“太冷了”。
明明被絨襪、毛靴包裹着,丹紅的腳依舊冰冷冷,搭在他的肩頭,離王槊的脖頸那樣近,卻感受不到一點兒屬于丹紅的溫度。
像柔軟的,冰冷的,死物。
王槊想要伸手握住她的腳踝。
合攏、揉搓。
用自己的體溫點燃丹紅的軀殼,蔓延出屬于她的溫度。
但最終也不過是攥緊手上的針線簍,讓那包漿的竹篾扭曲變形,發出細微的、不堪重負的“咔吱”聲。
捕捉到這微弱動靜的丹紅側目。
視線卻不曾第一時間落到發出聲音向她“求救”的針線簍上。
冷白的月光為粗糙深色的手背鍍上一層皎光,似山泉洗滌,空明清淩。
就像王槊這個人。
言行舉止與他本身形貌格格不入極了。
看着他粗糙寬厚的大手,顯然是幹慣粗活的人,可丹紅真是想不明白,一個從北州貧瘠之地長出來的人,哪來那麼多似富貴纨绔養出來的講究與風度?
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現在被自己踩在腳下,卻目光灼灼,神情裡不帶一絲反感。
他沒有理應與“講究”同存的自尊與傲骨。
丹紅腦海中靈光一閃。
忽然明白,那些克己複禮的舉動,不過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披上的一層皮。
她想起先前曾對王槊的比喻。
巨鳄。
沉靜而善于僞裝的捕食者,看似無害的趴在那裡,實則在等待着一擊必中的時機。
思維隻是順着這個方向稍稍一發散,就叫丹紅有些生氣。
她忽然覺得自己可能錯看了王槊。
他當真愛自己愛得如此沉淪嗎?
還是……這不過是為她編織的蛛網?
心口焦躁燃燒的莫名情緒,被這句發自内心的反問猛然澆了一盆冷水,令丹紅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緊繃。
這股繃緊的勁傳到腳背。
原本虛虛搭在王槊肩頭的腳忽然用力向下摁,弓起的足背将他的衣裳扯出幾絲褶皺。
王槊的衣物向來很是合身。
她還沒來得及強令他多穿幾身衣服。
于是伴随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道,十分貼身的衣物便被他寬厚結實的衣裳繃得緊緊的,身上燙人的溫度也肆無忌憚地沖透兩層衣物,企圖沾染到丹紅身上。
丹紅的足尖瑟縮了一下。
向内彎曲的足尖連着王槊肩頭的布料一塊勾住。
不是特别強勢的力道,卻扯得王槊微微前傾,二人間的距離進一步拉近。
這時的丹紅,卻像是被陌生人入侵了自己的領地一樣,整張臉都冷下來,不見一丁點兒笑意。
方才笑盈盈撩撥人的分明也是她。
實在是陰晴不定。
一直仰視着她的王槊自然捕捉到丹紅的神情變化。
他照舊不曾妄動。
忍耐着。
煎熬着。
肩上糾結的那股勁突然松下。
王槊黑漆漆的眸子定在丹紅身上,看着她神色恢複平靜。
抓握的腳趾松開,足尖抵在王槊的身前,離心口不過寸餘的距離。
随着丹紅的長腿伸直,王槊震顫的心口也感受到被抵壓的微微窒息感——她将王槊往後推了幾寸。
她偏頭:“湊這麼近做什麼?”
王槊的眼睛眨了下。
他迎在月光鋪灑中,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在丹紅的視線下無所遁形。
濃密墨色的睫毛輕顫,似乎含着什麼糾結的震動。
“不是說……”他抿了下唇,“抱一下嗎?”
據丹紅所知,王槊的這張嘴,長沒長區别不大,它存在的最大用處,大概就是保證王槊不會餓死。
難得聽到他這樣直白的渴求,倒叫她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