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說:“抱抱我。”
語調輕緩,神情柔和,坐在窗台上的姿勢松懈,她沒有像剛剛開玩笑似得張開雙臂,卻放松得似一朵随風搖曳、任君采撷的花兒。
魚腹置劍,地圖藏匕,誘惑之下是不為人知的鋒芒。
越嬌豔的花朵,越是要将根系深深紮入土壤,貪婪地、不顧一切地攫取水分和陽光。
王槊從不想摘下這朵用于蠱惑人心的花朵。
他期待着花瓣落在他的肩頭,葉片拂過他的衣袖,花香沾染他的發絲,根系紮入他的骨血。
如此,永不分離。
擁抱嗎?
當然。
丹紅的雙腿忽然被緊緊攬住,随之而來的大力将她高高舉起。
驟然騰空讓丹紅短促驚叫一聲。
她急忙伸出手,抓住近在咫尺的發頂,幹燥蓬松的發絲纏繞住丹紅的手指,在上邊勒出淺淺的痕迹。
而懸空造成的緊張與這些細微的痛感交織,令丹紅不由自主地攥緊手中的頭發。
單看着,就覺得頭皮發麻的疼。
王槊卻面不改色。
他仰起頭,依舊灼灼熱烈地注視着丹紅。
這樣的目光擁有奇異的力量,足以撫平一切焦慮和不安,信任他緊扣的雙手。
丹紅松開抓住他頭發的手,扶在王槊的肩頭。
她的餘光能看到十分接近頭頂的房梁。
王槊那早逝的爹是個忠厚又高大的漢子,這兩間土屋是他當年一磚一磚夯出來的新房。
這些年王槊隻在原來的基礎上修葺過幾回。
得虧老爺子當年房子建的高大,沒叫被王槊猛然擡起的丹紅一腦袋撞上房梁。
她低頭時,就隻能看到王槊的發頂。
但每一次呼吸起伏,都能感受到王槊壓在她小腹處的溫度。
他們緊貼着彼此,嚴絲合縫。
“放我下來。”丹紅輕輕說。
溫柔的聲音卻不容質疑與違背。
王槊雙手緩緩放松,讓她穩穩落在地上,扣在腿窩間的手臂也慢慢滑到腰上。
一個有些輕浮的舉動。
隻是因為他做的認真又小心,讓人難以産生被冒犯了的感覺。
不過他始終沒有松開手。
這個擁抱實在是持續了太長時間。
随着雙腳落到實處,丹紅的手從撐在王槊肩頭,變成搭在他肩上。
不過踩在腳下的“地面”似乎格外凹凸不平。
她往下探一眼,才發現自己踩在了王槊鞋上,那隻脫掉兔皮靴的腳橫壓在他的腳面。
“我覺得你可以把我抱到床上去。”她說。
丹紅的語氣平靜又嚴肅,既沒有這句話的内容可以帶來的暧昧,又沒有支使别人的頤指氣使,好像隻是很平常的提出一個建議。
王槊從善如流。
在丹紅感受到落在她後腰上的手抽出一隻,再次轉移到腿窩處時,眨眼間,就被打橫抱起。
懸空造成的呼吸急促還沒來回幾次,人就穩穩落到炕上。
王槊完全沒有刻意逗留,也沒有做什麼讓氣氛旖旎起來的舉動,完成丹紅的要求完成得非常利落出色。
丹紅很滿意。
她踹掉另一隻靴子,雙腳塞進軟和的被子裡。
空氣中傳來燃燒的聲音。
丹紅擡頭時,光已經鋪到她面前。
點亮燈的王槊轉過身來。
似乎某些隐秘的心思融入黑暗本身,被這股暖黃的燈光驅散,令他站在原處,無端顯露出幾分局促不安來。
“過來。”丹紅說。
他走過來,依舊沒什麼多餘的動作,蓋因身材高大,即便依舊是那副木闆臉,但就是帶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
不過他很快就伏下,蹲在丹紅身側,偏頭望向她。
這是一個有點含混不清的距離,丹紅伸手就能挨到他的鬓角,他稍微支起些就能撞到丹紅懷中。
但他們誰都沒有動。
注視着彼此。
也不知道這樣蠢蠢地盯着看了多久。
丹紅眼皮一跳。
看到王槊那雙跳動着火光的眸子,眼前莫名浮現了……一條狗。
從前尚書府裡養來看家護院的大狼狗。
因着丹紅心懷私密的盤算,常常溜達到後門跟它打交道,偶爾帶些剩菜剩飯給它加餐。
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狗,看似兇神惡煞,倒是好收買得很。
用不了幾天,它遠遠見着丹紅便開始搖尾乞憐。
那幾年裡,丹紅“人仗狗勢”,倒是做成了不少暗地裡的籌謀。
後來……
丹紅撇開了視線。
那條狗沒等到壽終正寝的時候。
因為顧家小公子的一個賭,在鬥狗場斷了一條腿,哪怕它咬斷對面的脖子,為小主子赢得一塊玉佩和周圍人的贊揚,也免不了鳥盡弓藏的結局。
屠夫将斷腿的狗帶走時,丹紅遠遠站在樹蔭下。
看着它掙紮、挨打,最終殘着一口氣被拖走。
她一錯不錯地盯着。
自此,尚且稚嫩的丹紅明白,身為主人的所有物,隻要失去了價值,随時都有可能被主人抛棄,單看主人家是不是心慈手軟。
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主人的良心上,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