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察以為是自己粗暴的喂食動作讓她難過,忙不疊收回手,又握着手上的野果不知如何是好。
丹紅卻已經轉過頭去。
腮幫子微微抽動,像是在壓抑着堵在喉嚨口的抽噎聲。
柯察沒怎麼見丹紅哭過。
不過他好像忘了,上一次丹紅淚光漣漣地看着他的時候,差點把他的脖子絞斷。
傷疤還沒好,現在便已經忘了疼。
柯察搡了下丹紅,想叫她轉過來,但見她積蓄在下眼睑的淚水挂在睫毛上搖搖欲墜,好似他再推一下就能掉下來。
他莫名不敢動作了。
偏這時丹紅猛地轉過頭來。
那蓄滿的淚終于一股一股順着面頰滑落,留下一道晶瑩的淚痕。
放在危險處的瓷器終于落地,雖然不必再擔心它的安危,但顯然在它砸碎的時候,總是叫人止不住憤怒與心疼的。
尤其是,他聽到丹紅對自己說:
“我恨你。”
不等他将裹着心酸的憤怒發洩出來,丹紅先一步質問般低吼道:“你為什麼沒有沉在河底?”
“為什麼要把我帶離我的家人!”
看着她哀戚絕望的淚眼,柯察感受到心口出現一種前所未有的抽痛,每一次痛感裡都蔓延出一股酸澀。
這樣難受的感覺,讓柯察覺得還不如叫丹紅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來得舒服些。
尤其是想到這女人口中的“家人”或許還包含着她孩子的父親。
酸澀感便似把醋丢進熱油裡再灌到體内,火辣辣蹿過身體的每一處。
灼燒感燎過唇舌,刺激着他大叫:“不準想你男人!”
“我沒有成婚!更沒有懷孕!”丹紅像是忍無可忍,維護自己的名聲般吼出這一句。
随後她又似難堪樣别過頭,低聲喃喃:“我隻是久未進食,烤肉實在葷腥,腸胃受不住才吐出來的。”
柯察喜歡她跟自己說話,同自己解釋。
他壓抑着心裡的歡喜,眉尾卻不由自主地挑起。
剛剛酸澀的心口又開始流淌出絲絲縷縷的甜,蜜水一樣的感覺傾瀉到他的舌尖,讓他忍不住想開口吐露些什麼。
但他最終隻是别過頭去,像個得志的小人,抑制不住彎起的嘴角。
“既然這樣。”他說,“你安心跟着我,我會把你的家人一起帶回草原。”
丹紅怒目而視:“抓了我,還要抓我的家人一并做你們的階下囚嗎!”
柯察見她“誤會”,急忙解釋道:“不,我會把你的家人當作我的家人一樣尊重親近,你們在草原上一樣享有自由。”
他像個被情感沖昏頭腦的毛頭小子,肆意許諾起來。
丹紅心下嗤笑,面上的怒意卻做出緩和樣,将信将疑地盯着柯察。
柯察見她被自己“打動”,忙不疊給出更多承諾,用這些口頭上的支出換取丹紅的信任與依賴。
他說的口幹舌燥,丹紅也隻是把頭别過去。
淚迹已經幹涸。
她微微抿唇的樣子,像是某種無奈的默認。
這個訊号傳達得如此鮮明。
柯察開心的把手中野果遞到丹紅跟前,在她垂眸咀嚼的時候喋喋不休地說着自己暢想的未來,丹紅的沉默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興緻。
直到有鞑子高聲呼喚。
柯察扭頭應了一聲,把剩下的果子塞到丹紅被綁帶繃緊的臂彎裡,轉身去找那鞑子。
丹紅偏頭在腦海中搜尋一陣,判斷那個鞑子方才的意思大概是“走嗎”。
她低下頭,看着壓在臂彎上的果子,僵住的手指微微動彈幾下。
柯察去而複返的時候,瞧見丹紅依舊在原地,姿勢與他離開時一般無二,那兩顆果子也老老實實待在原處。
隻有一雙水潤的眸子沖他怒目而視。
似嗔似怨。
遠不及先時欲生啖血肉般兇狠。
對上這樣的目光,柯察心中倏地蹿過一股閃電劃過似的震動與酥麻,輕而易舉沖散掉某些剛剛浮起的疑慮。
他讪讪拿起野果擦了擦,重新喂到丹紅嘴邊。
她不張嘴咬,而是定定地看着柯察。
“我要見我阿娘。”丹紅說,“你們這些混蛋沖進雲城後,我和阿娘失散了,我定要見她平安無事才能放心。”
這似乎是某種交換,抑或是要求柯察實現自己的諾言。
但柯察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老實說,誰記得入城後馬蹄與刀下有沒有個中年婦人?
更何況他們已經在中原境内逗留太久了。
他回避着丹紅的目光:“會的,我一定會把你的母親帶到你身邊。但現在,我們必須回去了。”
丹紅不說話,隻是用失望的眼神一直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