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試探這個鞑子對她的昏頭到了什麼程度。

即便不去看丹紅，柯察依舊被這樣的目光搞得坐立難安。

在這難捱的沉默中煎熬不知多久，柯察終于說：“我們會往西走，繞過雲城，如果能途徑你的村莊，我可以帶你去看看你的母親回家了沒有。”

這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

丹紅收回了視線。

柯察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她扯了過去，提得高高的。

直到他聽見丹紅幾不可察地說出一聲“謝謝”，這顆心才終于被還回來，安穩地落回胸口。

柯察心滿意足地看着丹紅，從她額頭上的絨毛打量到她面頰上的小痣，看到什麼都覺得完美得不得了。

他認為自己征服了丹紅。

盡管到現在他還沒有得知丹紅的名字。

更何況，一個對自己極度厭惡的俘虜因為他的幾句話，要求加害者幫她尋找家人，這是極不合常理的。

可惜柯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不會嘗試共情一個“敵人”的立場。

羊毛氈把丹紅裹得嚴嚴實實，她被柯察抱上馬。

雖然柯察身上也帶傷，但他顯然得到了更全面的醫治，加上他騎馬的時候比走路還多，對馬匹再熟悉不過，或許還兼有一點兒表現的小心思。

總之，他控馬帶人瞧着十分輕松。

甚至是得意。

丹紅藏在毛氈下的手悄然攥緊，指甲陷入掌心，刺痛感讓她昏昏沉沉的思緒勉強保持清醒。

她認真觀察着周圍近乎一成不變的風景。

沒過多久，丹紅便聽見層層疊疊的樹影後傳來的嘈雜聲。

很快，幾匹馱着貨物的騾子從樹叢裡冒出頭來，朝這一行人“咴咴”叫喚着。

又有幾名鞑子鑽出來，向他們招手。

許多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從丹紅身上掠過。

他們都是用外族語言交流，丹紅自學的那幾個詞兒杯水車薪，充其量隻能聽懂些“你”、“我”、“出發”這樣簡短的詞。

他們交談一陣子後，柯察騎着馬繼續向前。

數不清的人聚集在這片山谷狹地間，溪澗旁蹲着許多鞑子在清洗他們手中的彎刀，暗紅的血被溪水沖刷下，向下遊流淌。

在另一邊，則是一群遍布傷痕的中原人。

大部分是女子，淋雨的鹌鹑般縮成一團，相互倚靠着小聲啜泣。

先前瞧見的騾子隻是九牛一毛，這裡有更多的牛、驢、騾子，以及沒有牲畜馱的包裹，被丢在地上，敞開的袋口顯然是已經翻找過，那些對于他們而言無用的東西雜七雜八丢得到處都是。

丹紅仔細觀察那些中原人，估量着他們還餘下幾分戰鬥能力。

忽然，她的目光一淩。

“停下！”她嚷道。

柯察莫名地看着她，又恍然大悟般看向那些俘虜的中原人，以為她是為同胞傷感。

他闆起臉，想警告丹紅注意自己的身份。

可丹紅卻先一步開口，急切地說：“那是我妹妹！我的妹妹！”

柯察立馬勒住缰繩，調轉馬頭，踱到這些中原人面前：“是哪個？”

高頭大馬矗立在這些人面前，他們尖叫着連滾帶爬地往後躲，灰頭土臉的樣子根本辨不清容貌。

“姚黃！”

縮着脖子躲在人堆裡的姚黃聽到熟悉的呼喚。

她猛地擡起頭，朝思暮想的人便在日光的簇擁下落到她的眼中。

“姐、”過于龐大的驚喜沖垮語言能力，讓她的聲音磕巴兩下，“姐姐！”

姚黃随即想起她們現在身處何地。

剛剛湧出的重逢喜悅頓時被莫大的惶恐取代，她驚慌地看向那匹馬，那個在丹紅身後的鞑子。

柯察吩咐了旁邊的鞑子幾句。

他們立刻闖入人堆中，拎小雞似的抓住姚黃，姚黃受驚地大叫，揮手反抗這些家夥粗魯的動作。

将她拉開後，鞑子們才看見她身下藏着一個昏迷的男人。

這會兒還用另一條手臂緊緊環住他。

幾個鞑子交談幾句，面上出現明顯的不滿與憤怒。

将一切盡收眼底的丹紅心生疑惑，但也迅速做出反應，指着那個陌生男人道：“那是我妹夫。”

有個鞑子聽懂她的話，用蹩腳的中原話嚷道：“你妹夫我們可不要！”

鞑子們聞聲哈哈大笑起來。

丹紅一言不發，隻陰沉地盯着他們。

柯察也跟着笑了幾聲，随後注意到丹紅的表情，立刻噤聲，又咳嗽幾下，朗聲喝止。

他吩咐幾句，這群鞑子不甘不願地将兩個人一并帶出來，給了食物和水，并粗略處理他們身上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