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孟清田已趁亂鑽出囚車,車内衆人在她身後不斷央求叫嚣,她還是在拽了拽車門後果斷鑽到了車底。那麼厚重的鐵鎖,沒有鑰匙,她決計是打不開的,沒必要為了顯示自己的善心平白丢了性命。
然而,剛鑽到車底她就對上了車夫的眼睛。車夫蜷縮在輪毂處瑟瑟發抖,看着孟清田的一雙眼睛裡滿是絕望。孟清田試探着問了一句他有沒有囚車鑰匙,下一秒車夫就把鑰匙扔到了她的面前。
她盯着鑰匙愣了一個呼吸,抽了自己一嘴巴就奔了出去。在她鑽到車底的這段時間,已經有黑巾人來過了。粗壯的車栅上出現了厚重的砸坑,車内的囚犯也更加歇斯底裡。孟清田無暇細想黑巾人為什麼來而複去,捏緊手中的鑰匙徑去開鎖。
鎖芯“咔哒”一聲輕響,她未來得及說話,就被木栅裡伸出的一隻拳頭狠狠砸了一拳。本就餓得七葷八素的她一個站立不穩跌倒在地,映入眼簾的卻是車夫猙獰的面孔,他的眼睛比之不久前更加驚恐,鮮紅的血色仍汩汩從他的五官向外淌着。
霎時間,孟清田隻覺自己渾身汗毛倒豎動彈不得,身後有人們的驚叫聲響起,她卻怎麼都無法回頭。就在她僵在原地的時候,後背上沉重一擊将她撲倒在地。她的眼睛再次和車夫的眼睛對上,滿腦子都是身後的聲音。
驚叫聲、哭喊聲、聽不懂的話語聲……馬蹄聲、輕笑聲、鐵器砸在肉|體上的聲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風聲才再度在耳邊響起。
她花了好長時間想爬起來,最後還是在旁人的幫助下才半趴起來。血液回流帶給她一種奇異的酥麻感,她愣怔半晌,才看清一直趴在她身後的人是那個年輕婦人。
“沒事吧孩子?”婦人看着她的眼神滿是憂慮,讓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奶奶。
她眼睛一熱,使勁眨了好久才沒讓自己流出眼淚,隻是說話的聲音不由得帶了哭腔。“沒事。”
婦人看着她心酸地笑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道:“沒事就好。”
婦人跟她說,差不多所有人都被殺了,雖然有一些沒被殺害,但既然被帶走了,恐怕也是兇多吉少。好在她們及時藏起來了,總算是逃過一劫。
孟清田在婦人的安撫下漸漸回過神來,情緒也漸漸平複。就在這時,婦人眼睛一亮,幾乎笑出了聲,跳起來就沖遠處奔了過去。
先前搶走她荷包的劫匪此刻已是死屍一具,藕粉色的荷包從他的懷中滑落,一眼就被婦人看見了。婦人小心翼翼捧起那變得有些髒污的荷包,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情難自已,冷不防耳邊風聲呼嘯,她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看着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黑巾人,孟清田用雙手捂着嘴巴才沒讓自己驚叫出聲。震驚、難過、悲憤,她百感交集,卻隻能壓制住自己的一切沖動靜悄悄地藏在車底。
日光漸漸昏黃,将囚車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當風中的涼意讓衣着單薄的她發起抖時,她終于還是從車底爬了出來。
奶奶跟她說過,寒州便地是狼。在這麼一片滿是屍體的戈壁灘裡,如果不盡早離開,遲早會變成他們的一員。
可是茫茫荒丘,天高地遠,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自己要去往哪裡。
就這麼茫然無覺地走了幾步之後,她發現自己正朝着婦人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走向她,可還是由着腳步向她走了去。
令她感到震驚的是,婦人居然還沒有咽氣。
她張着嘴,胸腔似風箱沙啞。隻一個勁兒沖孟清田搖動着手裡的荷包,語不成句道:“孩兒……孩……兒……”
孟清田從她手裡接過荷包,婦人便咽了氣。
西天最後一縷日光從婦人的眼睛中消逝,孟清田茫然地走在日與夜的邊界,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卻又不知為什麼充滿了無窮的勇氣。
遠處一匹駿馬打了個響鼻,她捏緊手裡的荷包,向駿馬走去。
八百步開外,一男一女兩個牧人打扮的年輕人正一動不動趴在一個小土包上。
男孩用一種動聽的語言問女孩:“他們會殺了她嗎?”
女孩眼波漾了漾,平靜道:“這是他們一貫的遊戲。”
“她剛剛失去了她阿媽。她,可憐。”
“那些人,誰不可憐?”
男孩不說話了,可是他的目光焦躁地,來回逡巡在孟清田和遠處一片蒿草叢間。
“嗖——”一聲哨子音破空響起。
孟清田回頭望了一眼跑了起來,男孩則下意識抄起了手邊的弓。
女孩拉住弓急道:“會給我們帶來危險!”
“嗖——”又是一聲哨子音破空而起。
男孩拉弓搭箭,女孩伸手拉扯,箭矢猛然射出如流星滑落,孟清田跌落在駿馬身側。
“彩珠!”
男孩輕斥一聲,聲音被遠方的嘶嘶馬鳴吞沒,哒哒的馬蹄聲随着合圍的暮色震天價響。
男孩女孩一前一後向孟清田跑去,先到一步的男孩将孟清田從地上扶起,隻見一支鳴镝深深嵌進了她的肩頭,血肉模糊。
男孩顫抖着手探上她的鼻端,忽見孟清田眉頭一皺,指尖觸到一股暖流。
“活着嗎?”彩珠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天野轉過頭,一雙眼睛如星光燦爛,兩道大白牙在夜空裡忽閃忽閃,驚喜道:
“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