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麼？”天野沖老男人發問，眼睛卻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孟清田，隻見她面色紅潤，整個人重新煥發了生機，躺在那兒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他不禁喜上眉梢，抓住孟清田的胳膊就開始搖起來，想要把她搖醒。

“别搖了！”老男人一聲叱喝打斷他的動作，嘴唇緊抿，神情嚴肅，和前一天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天野不知道他這又是抽的什麼風，但想到他治好了孟清田，也不想多做計較，隻站起來躬身一揖，道：“先生，昨天是晚輩失禮了。多謝您救了她，晚輩感激不盡。”

老男人聞言冷哼一聲嘴角挂起嘲諷的笑意，半晌開口也不順着他的話頭，隻自顧自道：“陳河女去哪了？”

“什麼？”天野沒想到他問得這麼直接，愣了愣後也笑起來，不解道，“陳河女是誰？晚輩沒聽說過啊……”

“别裝了！”老男人的神色愈發難看，徑直打斷他道，“你不認識陳河女，住在南面坡底的那家人總該認得吧？說吧！他們去哪了？”

天野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有這麼多副面孔，還一副比一副更令人讨厭的。他惦記着陳大娘對他的囑托，不敢稍微分心演砸了這場戲，隻得拼命掩飾住自己的厭惡，笑道：“您說他們啊！他們不是姓秦嗎？秦家……”他隔着窗子向外面望望，作出一副思考的樣子，“秦家，是去了黃羊城了吧！秦家大娘腿有舊疾，說是不能長期待在草原上，得去暖和點兒的地方。”

“黃羊城？”

“嗯。”黃羊城，和陳大娘的目的地完全相反的黃羊城。

“河女……”老男人盡管半信半疑，可還是嘴裡念叨着河女的名字離開了。

天野守着漸漸活過來的孟清田，什麼都不做也很開心。直到他發現，孟清田的呼吸其實在慢慢消逝。

一開始他以為她醒過來了在跟他開玩笑，畢竟孟姑娘像是會開這種可愛玩笑的人。可當他發現随着時間流逝，她越發出氣多進氣少時，他慌了。更不必說，她原本慢慢紅潤的臉色再次變得慘白，發灰，發青……

“孟姑娘？孟姑娘？”他搖着她的手臂慌得不知該怎麼辦好。猛然間一聲“别搖了”響徹腦海，他沖出門跳上馬背就奔了出去。

他說了，如果孟清田死了，他饒不了他。

健美的駿馬蹄下生風，加之天野瘋了似的驅馳，沒用多長時間他便趕上了騎驢的老男人。男人看見他時吓了一跳，卻不怎麼驚訝的樣子，酒糟鼻紅着，一看就喝大了，被他揪下驢背時又恢複了嬉皮笑臉，腆着臉道：“小兄弟對不住啊！老夫沒能把你的小夫人給救回來。不過你也别太傷心，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她沒能活下來，也是她命中的劫……”

“你放屁！”天野再也忍不了了，從鞍袋裡掏出半塊牛糞就塞進了老男人嘴裡。

耳邊清淨下來之後，他把老男人拽上馬背又是一陣疾馳。

“臭小子你……噦……”回到氈帳，老男人雙手被松開，摳出牛糞彎着腰就是一陣狂吐。他吐了一陣想要喝點水，被從氈帳裡走出來的天野拽着衣襟拖到了帳子裡。

“救她。”天野聲音克制，眼角卻挂着淚珠，比起憤怒，整個人身上透着一股足以把人淹沒的悲傷。

“怎麼救嘛！噦……”老男人趴在地上一味幹嘔，他吐得滿身滿臉都是，唯獨把身邊那個破布袋小心翼翼地挪到一邊。

“用藥救啊。”天野一把奪過他的破布袋，将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粉末、藥丸、方藥……無數的藥品從裡面掉出來，天野不相信這當中沒有可用的。

“像你這樣的遊醫不都愛吹噓能起死回生嗎？怎麼？這麼多藥就沒有一劑神藥嗎？”天野把那些藥一一抓到老男人眼前，質問着，“這是什麼？治什麼用的？”

對此，老男人隻閉眼搖頭一味敷衍，直到天野捧起來一個看起來就與衆不同的精緻小木盒。

“這是什麼？”打開木盒，一顆封蠟的蜜丸出現在錦緞之上，天野斜眼睨他。

老男人的臉色有一瞬的緊張，須臾又閉上眼，漫不經心道：“你便秘嗎？通腸順氣丸，可管用啦！”

“是嗎？”天野将藥丸從盒中取出，拿在手裡把玩片刻後又揣進懷裡，“既如此，多謝先生了。”

老男人見狀嘴角抽了抽，半晌見天野沒有歸還的意思，終于沉不住氣，站起來追着天野道：“不過這藥不能亂吃，有些人吃了可能會死。來，你還給老夫，老夫給你号号脈，對症下藥，換個别的吃……”

“别騙人了！”天野一聲怒喝躲過他的拉扯，“這藥能救她吧？”說着向孟清田走去，從懷中取出藥丸作勢要喂給她。

“不可啊不可！”老男人急急拉住天野，苦苦勸起來，“這藥真的不可以亂吃！會害死人的！”

“無所謂了。”天野胳膊一甩掙脫他的手掌，“我不信你說的什麼通腸順氣丸，反正她已是将死之身，我非要一試！”

“不可！”老男人身材矮小，見實在拉不住天野，索性往地上一趴抱住天野的一條腿，一疊聲叫道，“不能給她吃！我這藥好不容易才找來，是要給我兒續命的！不能給她吃！”

他終于說出來了。天野冷哼一聲轉向老男人，“所以這藥确實可以續命了？”

“啊？不是……”老男人反應過來還要狡辯，被天野一把推出帳子關到了門外。

就這樣，在窗外呼嘯的風聲和老男人嘶啞的叫喊聲裡，天野費了好大力氣終于讓孟清田把藥丸吞了下去。

這藥會有用嗎？他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稀裡糊塗的鬧劇，可不管過程如何不講道理，他還是希望這個故事可以有一個好的結局。

老男人在帳子周圍踅摸了半夜總算鑽進來了，進帳子第一件事便是跑到孟清田跟前，隻不過他才看了一眼就嚎啕痛哭起來，沖着天野大叫道：“我的兒啊！都怪你！我的兒子活不成了！”

天野心知他說的是陳大娘那個英年早逝的兒子，想起來那位哥哥的生平，不覺更加厭惡，沒好氣道：“關我什麼事？他活不成，完全就是因為你！”

老男人聞言一怔，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哆嗦起來。他摸出酒壺狠狠灌了自己大半壺酒，這才收拾起一點顔色，隻是人卻像是被瞬間抽幹了精氣一樣，有氣無力地問：“那陳河女呢？有人跟我說一個自稱陳大娘的人就住在河的下遊，她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像我一樣懂得醫術，你就沒聽說過嗎？”

“什麼陳大娘？”天野起身收拾滿地的狼藉，“都跟你說了，這裡沒有什麼陳大娘。住在南面坡底的一家人姓秦，夫妻兩個養着四個孩子，過得不知道有多甜蜜呢！”

老男人聞言越發頹喪，天野看着他的樣子心中突然有些不忍，可是想起陳大娘的遭遇和囑托，最終還是補了一句：“醫術他們倒是也懂，不過我們都叫她秦大娘。”

“秦大娘？”老男人念叨着，先是困惑，突然又笑起來，那笑聲凄慘，一直伴随他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

天野打掃完氈帳又坐回孟清田的床邊，臉色由于擔心她能不能醒過來而變得十分難看。他不知道，此刻的孟清田沉在夢境之海，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對她說一句話：

這裡沒有什麼陳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