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下得大了,天地間漸漸被白色填滿,眼前卻仍舊沒有孟清田的影子。
到了第二天下午,北風呼嘯,足足跑了一天一夜的馬兒終于體力不支倒了下去。天野徹底絕望了。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馬又倒下了,别說找孟清田,也許他自己也會死在這裡。
情急之下他把自己和馬用繩子綁在一起,決定攀到原野的一棵大樹上看看,站得高一些,視野一定會開闊一些。
果然,剛爬上去就看到了什麼。雪片亂飛的荒野裡,一團熱氣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一片黑色的孤島上。天野心念一動,知道自己發現了什麼。
跳下樹來又把自己綁到樹上,在風雪中向前方摸索過去。熱氣,是從一匹黑馬身上冒出來的。而那匹黑馬,正是孟清田醒轉之後他重新為她挑選的。
“孟姑娘?孟姑娘!”他在漫天風雪中大聲呼叫起來,卻始終沒有回音。
風雪愈加暴烈,從北向南呼嘯着,刮得人睜不開眼。
這樣的天氣,很容易就把一個人吞噬了吧?看着這茫茫天地,天野的心情落到了谷底。孟清田,是不是已經死了?
都怪他,都怪他沒有看護好她。他在心裡責罵着自己,恍惚間連割在臉上的雪片都感覺不到了。
也就是在這時,身邊的黑馬突然打了個響鼻,搖着頭掙紮起來。
“好馬兒!乖馬兒!”這個場景不知為何讓他心頭一暖,幾乎落下淚來。他伸手到馬身下幫它一把,馬長嘶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的主人去哪了?你知道嗎?”他輕撫過馬背,問馬,像是馬能聽懂的樣子。馬回以無言。
孟清田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
狂風刮過她的臉,迷亂着她的眼睛。除了白色的天,白色的地,她什麼都看不見。
腳沒有知覺了,腿沒有知覺了,就連一直以來最靈敏的手,也漸漸凍僵了。
早知道如此,當初就該聽天野的吧。可當初,當初有當初的想法。當初因為那個老頭怕得要死,所以她才選擇開溜的。她不想責怪自己。
可是,難道真的要死在這兒了嗎?她不想死。
“堅持,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前面就有人家了!”她鼓勵自己。
“上午問路的時候,那個姐姐不是說騎馬再有半日就可以抵達不浪村了嗎?你這不都騎了大半日了嗎?一定快到啦!”
“呼呼——如果一個時辰能走五裡路的話,那現在應該已經走了七八裡了,剛剛離開馬的時候不是遠遠看到燈火了嗎?一定能走到的!”
她自言自語着,把手捧到嘴邊哈一口熱氣,又揣到袖子裡。自己真是個傻瓜,為什麼就不聽别人的話呢?她是北方人還是天野是北方人?人家會害她嗎?
可是她當時真的很害怕,她不知道天野是不是好人。包括現在,她仍舊不知道。她隻是怕死,所以才會美化自己沒有選擇的那條路,難道不是嗎?
就這樣在腦子裡自己和自己吵架,她走着、挪動着,腳越來越沉。
“堅持一下吧!不能停啊!”她感覺自己的聲音都被風幹了,“說不定不浪村就在百步之外啦!說不定天野在救你的路上啦!”
天野?她說着說着自己都笑了。怎麼說什麼都能繞到天野身上去?
可是,好像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浪村和天野了吧?如果她能走到,如果他來救她。
“咻——”什麼東西從頭頂掠過,差一點刮傷她的臉,她下意識擡頭,冷不防又是“咻”的一聲,她耳朵一熱,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跌到了雪堆裡。
“嘶——”她伸手摸耳朵,血紅的顔色在漫天風雪中格外顯眼。她發現,自己的耳垂好像不見了。巨大的驚恐讓她清醒過來,她猛地從地上跳起,又不要命地跑起來。
她不想死,她不要死。她還沒找到她的家人,還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怎麼能就這樣死了?
可是,風雪無情,天地無情。她單薄的衣服無法保存她的體溫,她的兩條腿亦無法征服荒野。她在雪地裡漸漸失去方向,失去感覺,失去力氣,終于還是,倒了下去。
溫暖的陽光曬向她,她感覺自己漸漸和溫暖的被子融為一體,馬上就要沉入甜甜的夢鄉。
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她睜開眼,一雙同樣冰冷僵硬的手緊緊握着她的雙肩,搖動着她,“快醒醒!”
她像做夢一樣眨眨眼,看到風雪中一個男子銀裝素裹,幾乎和天色融為一體,她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在做夢,幹涸的嘴唇良久才碰在一起,沙啞地叫出一聲:
“天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