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明德園》順利出版了,設計排版都很漂亮。看到自己的文章能夠變成鉛字,刊登在雜志上,被選用的同學都很興奮,讀起來的感覺自然也不一樣。連學校的老師都對盧盼溪刮目相看,畢竟這是校史上的第一本刊物,雖然還不是正式出版的,但已經邁出了關鍵一步。
盧盼溪捧着一本雜志,呈到新宇面前,開心地說:“噔噔噔噔,這是我第一本簽名的雜志,送給我們的大作家胡新宇同學,請笑納!”
新宇也很高興,說:“你剛送我一包米,現在又送我一本書,最難消受美人恩,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和盧盼溪相處久了,新宇竟也變得有些開朗起來了,連玩笑也會開上幾句。
盧盼趕緊把凳子又往新宇那裡挪了挪,兩人身體靠得很近,“唉,趕緊看看,給提些意見,我争取下一期編得更好!”
新宇竟也有些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小禾給不了的。新宇拿起雜志翻閱起來,當他看到穆俊風的名字時,臉忽然一下子陰沉了下來。特别是俊風的那首詩詞放在了開首,自己的那篇文章被放到了第二的位置。
新宇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臉形扭曲,生氣地把雜志摔在桌上,吼道:“當初你求我給你寫開篇文章,現在卻又放在了别人的後面,盧盼溪,你隔應誰呢,你用誰的文章不好,偏偏拿他的文章來羞辱我,覺得比我寫得好是吧,那你找他去啊,你有本事調到區五中去啊!你們覺得玩弄我很有意思麼,有錢人就這麼了不起嗎!”新宇面目猙獰,雙眼通紅。
盧盼溪被他吓蒙了,緩過神來後卻也被他氣到了,“胡新宇,一篇文章而已,你至于這麼小氣麼,你不覺得自己很沒品位嗎,人家俊風就不像你這樣!”
聽到小氣,沒品位這樣的字眼,新宇變得更加歇斯底裡,摸出桌櫃的那一包米,狠狠地砸在地上,崩得滿地都是米粒,“我他媽就算窮死,餓死,都不吃你們這群僞君子,真小人的一口飯!”
新宇覺得自己在别人眼裡就是一個笑話,從小都是,沒有人看得起他。新宇剛拾起的信心,馬上又被擊得粉碎,他推翻課桌,憤怒地跑回宿舍。
盧盼溪趴在桌子上,傷心地哭了起來。在她心裡,當時的俊風還隻是一個朋友,并沒有新宇重要,她也不明白,新宇為什麼表現得這麼極端。她隻是實事求是地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難道這也會傷害到人?
盧盼溪擦幹眼淚,默默地撿起雜志,扶起新宇的課桌,把他的課本整齊地擺好。同學們也吓壞了,趕緊過來幫忙,幾個要好的女生不停地安慰着她。新宇同宿舍的杜波也趕緊回到宿舍,看看新宇别有什麼意外。
晚自習後,小禾來找新宇,她剛發了工資,想着新宇應該也缺錢了。新宇和她來到校外的河邊,一路默默不語。
小禾把錢塞給他,牽着他的手問:“怎麼了,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下,要不,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新宇一把摟住小禾,瘋狂地親吻着她,用力地揉摸着她。枯燥的學習,滿腹的羞憤,他一咕腦全都發洩在小禾身上。新宇認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小禾是愛他的,小禾懂他的貧窮,懂他的卑微。在小禾面前,他不用僞裝,不必掩飾,因為小禾可以接納他的一切,而且是毫無保留的。
小禾也是一個成年姑娘了,渴望愛與被愛,特别是廠裡的女孩都已經找對象了,有些家裡催得急的都已經結婚了。半時過後,小禾起身整理好淩亂的衣服,她隐隐感到新宇有心事,但也沒有問他。
小禾明白,隻要新宇不願意說,問了也沒用。她猜測,新宇一定是在學校受委屈了,或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新宇有一顆強大的内心,即使承受再大的委屈,也不會影響到他的學習。他明白自己要什麼,更明白自己當下應該幹什麼。無論盧盼溪也好,小禾也好,還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一連幾天,盧盼溪和新宇都沒有講過一句話。杜波在宿舍偷偷和新宇講:“新宇,你别太犟了,我聽其他老師說,盧盼溪就是咱們縣盧縣長的女兒,親生女兒!”
新宇隻知道盧盼溪家庭條件好,但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身份,而且班裡也幾乎沒人知道,因為盧敬中并不希望盧盼溪受到打擾。但這種事情怎麼能瞞得住呢,一學期後就在學校傳開了。
盧盼溪因為開辦校刊,被學校列為入黨積極分子,準備發展為黨員,也是學校唯一的發展對象,這好像與辦刊有關,又好像無關。
兩人大概僵持了一個月,新宇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展現出低姿态,整天就像沒事人一樣。
盧盼溪見他如此不在乎自己,終于忍不住了,“胡新宇,你準備和我絕交了是嗎?”央求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倔強。
“絕交?我們是朋友嗎?我看你的好朋友是穆俊風吧,跟我有關系嗎?”新宇故作冷冷地說。
盧盼溪撲哧一下笑了,“沒想到你是吃醋了,還能吃這麼長時間,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我們和好吧!”說着,伸手白嫩的手。
新宇當然知道見好就收,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
盧盼溪将一包米偷偷塞給新宇,低聲俏皮說:“怎麼樣,這段時間斷糧的滋味不好受吧!”
新宇用手輕輕彈了一下盧盼溪的耳朵,盧盼溪心中一漾,竟有種戀愛的感覺,一種愉悅的歡快遍布全身。
俊風收到了随身聽後,心情激動不已,聽着裡面的歌曲,他又不自覺地想到了方雲。周六的下午,他去了趟地毯廠,把方雲約了出來。
方雲穿着一件紫色上衣,襯着她皎白的臉龐,讓人又憐又愛。
“方雲,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俊風仿佛看上了瘾。
方雲莞爾一笑,說:“這是俊容姐給我的啊,現在我穿上了,你也得叫我姐了!”
兩人來到沂橋邊,俊風給方雲戴上耳機。聽着舒緩的音樂,看着靜谧的河水,方雲仿佛進入音樂的世界,閉上眼睛,想象着一切。俊風坐在方雲的旁邊,将她輕輕地摟在懷裡,心中暢然,幸福無比。
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俊風,你現在上高二了,學習也肯定更緊張了,還是不要經常出來了,免得耽誤學習。”聽了一會兒,方雲摘下耳機說。
“經常?我一個月還見不到你一次,這還算是經常嗎?”俊風笑着說,“這個随身聽送給你了,你可以一邊幹活,一邊聽音樂,這樣也不會覺得太辛苦了!”
方雲知道這個随身聽肯定不便宜,便說:“地毯廠的女孩子可多着呢,一邊聊天一邊做活,輕松得很,哪還需要聽什麼音樂呢!”
俊風沒聽她解釋,直接塞進她的包裡,“下個月是我們十九歲生日了,就當是送你的生日禮物好了!”
方雲沒有說話,雖然她已然能夠撐起一個家了,但她内心仍然渴望一份愛,讓她那顆堅強的心可以柔軟一會兒,哪怕片刻也好。她太累了,承擔了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一切。
“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方雲看天色已晚,跟俊風說道。
俊風剛起身,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叫他,“俊風,俊風,是你嗎?”
俊風還沒瞧見,那人就一陣風跑過來了,正是盧盼溪,她驚訝地說:“想不到在這兒也能碰見你啊!你不是在區五中附近住嗎?”
“噢,那是我阿姨家,我自己家就在興曲縣,再說離市裡也不算太遠,周末有空就回家了。”此時碰見她,俊風也有些尴尬。
盧盼溪見有陌生人在,随口問道:“這位同學,你是幾班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呢?我叫盧盼溪,你叫什麼名字?”
“她叫杜方雲,不在興曲一中上學。”俊風趕緊替方雲回答。
“喲,那肯定是你五中的同學啦,這麼漂亮!”盧盼溪一邊說着,一邊拉起方雲的手。忽然“啊!”的一聲猛然松開了。
盧盼溪發現方雲的手粗糙得很,握起來硌得生疼,像被針網紮了一樣,她想都沒想就趕緊抽了回來。
方雲啞然一笑,“我早就不上學了,我在地毯廠打工,這雙手經常拉梭機,已經起了好幾層繭子了,真是不好意思,弄疼你了吧!”
盧盼溪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魯莽,聳了聳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回頭問俊風說:“你上次的那首詩詞在我們學校反響不錯唉,我也寫了一首蔔算子詠梅,當然肯定沒有你和陸遊寫得好,我正想找你幫我改改呢,我先念給你聽幾句啊!”
“風吹千裡柔,花開半山香,俏枝處處飛紅雪,那堪歸何方……”
俊風看看默默無語的方雲,并沒有心情聽盧盼溪念詩詞。
“唉,你尊不尊重原創作者嘛,人家很認真地在和你交流唉!”盧盼溪見俊風心不在焉的,很是生氣,嘟着嘴巴看向俊風。
“很好,很好,真的很好!”俊風無奈應付着。
盧盼溪不高興地說:“看來是我打擾你們聊天了,那我還是走了,等有時間還是去你家裡探讨吧!”
盧盼溪還是很有禮貌地笑着和方雲打招呼,“拜拜!”
“再見!”方雲也回笑了一句。
等盧盼溪走了,俊風慌忙跟方雲解釋說:“她,她是盧縣長的女兒,在縣一中上學,是在我一個阿姨家吃飯認識的,也不是很熟!”
其實熟不熟又有什麼關系呢,方雲已經不關心這個了。她知道,自己和俊風的距離已經遠了,以後隻會越來越遠。在她的生活裡,隻有幹活,隻有姐妹間的那些雜言碎語,這就是她的全部世界。但俊風的生活中,有文化,有藝術,有一切高尚的東西,這是她不能理解,也琢磨不透的,正如她不懂盧盼溪的那首詩詞一樣。
方雲在前面默默地走,俊風無聲息地跟在後面。
方雲找到自己的自行車準備回家,剛想走,俊風從後面緊緊地抱住她,“方雲,你相信我,我不會抛棄你的,永遠都不會,你在我心目中是誰也取代不了的!”
方雲笑了笑,輕輕撥開俊風的手,“知道啦,趕緊回去吧,我還要回家給小濤做飯呢!”
方雲騎着車子,耳機裡播放着歌曲,是一首鄭智化的《星星點燈》。
……
不知道天多高,
不知道海多遠,
卻發誓要帶着你遠走,
到海角天邊,
不負責任的誓言,
年少輕狂的我,
……
聽着聽着,方雲淚如泉湧,她現在才明白,原來愛一個人也會如此心痛。她很清楚,俊風就是那個想帶她遠走的人,可再豐滿的理想也改變不了殘酷的現實。
她已經是一個沒有夢的人了,可俊風有,隻不過俊風夢裡不應該再有她的存在。俊風和盧盼溪這樣的女孩才般配,有共同的語言,有共同的氣質,家庭也相當。
當俊風和盧盼溪站在一起時,方雲就已經有那麼一絲卑微和隐隐的痛,這種痛是無法治愈的,也無法改變的,因為她現在所失去的是一輩子也難以彌補回來的。
回到家時,方濤正在院子裡玩兒。看到姐姐回來了,方濤高興地跑了過來,“姐,你看我這雙鞋子怎麼樣?”
方雲低頭一看,是一雙嶄新的運動鞋,馬上嗔怪說:“誰買的?”
方濤怕姐姐生氣,趕緊說:“哪裡買的,咱家也沒有錢買啊,是俊風哥哥托人從城裡捎過來的,還有很多衣服呢,都是他以前買的,都小了,他穿不上就給我啦!我們班胡義良說我這雙鞋子好幾百呢,他家那麼有錢都舍不得買!”
方濤穿着那雙鞋子很是興奮,在院子裡不住地跳來跳去。
方雲到了屋裡,翻看着那些衣服,都是嶄新的,連牌子都沒有撕掉,心裡頓時五味雜陳,不知是喜是悲。
晚上,方雲怎麼也睡不着。
她多想俊風能夠陪在她身邊,抱着她,陪她說說話,讓她有安全感,有所依靠,即使隻是精神上的。她又想到小濤,姐妹們都說高中的學費要四五百了,可能以後還要更多。以她目前掙的錢恐怕是很難夠弟弟以後上學用的,就算她自己已經很省了,在食堂吃飯也舍不得打菜,但又能省下多少呢!
她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換一份工作,換一份掙錢多的工作。
她和地毯廠的張小禾,還有陸雨秋是最好的姐妹,她把這個大膽的想法告訴了她倆。
小禾勸她說:“我們女孩子除了織個地毯,還能幹什麼呢,雖然掙得是少了點,但也總比在家種地強一些,我們這種沒有爹媽照顧的人,連嫁妝也隻能自己準備了。”
雨秋也歎氣說:“也是我們命苦,如果有條件上學,誰還願意這麼早出來打工哩!不過,你要是想多掙錢,俺們那裡可是有個地方。”
“什麼地方?”方雲急不可耐地問。
“俺們陵城鄉有個玻璃瓶制造廠,他們那裡造瓶子,也回收舊的啤酒瓶,俺們村好多婦女都在那裡刷瓶子,按個給錢,誰刷得多誰掙得多,有的手腳麻利的,一個月能掙七八百呢! ”
方雲眼裡放光,“真的嗎?這個星期天,你帶我去看看,如果他們還要人的話,我就去那裡幹活。”
“得了吧,那活兒老累人了,站一天,她們都喊腰疼,你哪能吃得了那苦頭,俺娘幹了三個月就受不了了,現在都快落下病根了。”陸雨秋還真怕方雲去,隻能實話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