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回到甯城就又出海執行任務去了,這一去估計又是大半年。俊思在俊風的極力催促下,也搬進了他在市區閑置的房子裡。三室一廳,俊男一個房間,俊思和蛋蛋一間,等長天回來後,讓蛋蛋一人一間,完全夠住了,最起碼比他們先前那個逼仄的小房子要好到天上去了。而就是這樣的一套房子,一平方也要上萬塊,是多少城裡人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标,哪怕是背負一身的債務和二三十年的按揭。
俊風因為一個總部的課題到北京做彙報去了,雲芳就讓俊思帶着蛋蛋去家裡玩兒。踏進錦瀾别墅小區的大門,物業廳都是富麗堂皇的,院子裡栽種的都是名貴草木,十幾萬的羅漢松随處可見。當然,這些是俊思他們這樣的人根本想不到的,北方的松樹也不少,帝皇陵前滿地都是,甚至都比這壯實,他們又怎麼會想到這之間的價值差别呢!
俊思和蛋蛋像劉姥姥帶着闆兒進了大觀園一樣,凡是東西隻看不動就行。由于家裡就雲芳一個人,俊思倒也不覺得拘謹,蛋蛋也是撒開了玩兒,俊思來之前就給他換好新衣服、新襪子,洗好了澡,也不擔心他會把雲芳家裡弄髒。
“娘,我要尿尿!”蛋蛋說完,就往院子裡跑,他還以為像在姥姥家,尿在院子裡就行。
俊思趕緊拽住他,由雲芳把他引到洗手間。沒一會兒,蛋蛋吓得哭着跑了出來,褲子都沒提,滿頭是水。
“怎麼啦?”俊思也吓了一跳,趕緊問。
“娘,我朝那個茅子裡尿尿,那個茅子也朝我臉上尿尿,滋得我滿頭都是!”蛋蛋害怕地說。
雲芳趕緊跑進洗手間一看,原來是蛋蛋不小心按到臀部清洗的噴槍頭開關了,難怪馬桶會對着他噴水,不過還好,溫度不高,水也不髒。
雲芳也不敢發笑,耐心地告訴他怎麼使用智能馬桶,還有其他的一些智能電器。
“俊思,應該告訴蛋蛋,平時要講普通話了,下半年要上幼兒園了吧,不能像在老家一樣随便了!”雲芳跟俊思說。
俊思無奈地說:“我早就告訴他了,也不讓叫娘和爹,可他就是改不過來,隻能慢慢來了。”
“對了,蛋蛋上幼兒園的事兒怎麼樣了?”雲芳關心地問。
俊思說:“為了這事兒我和長天吵了好長時間的架了,他走的時候,我們還沒搭腔。我雖然随了軍,但也是集體戶口,好點的幼兒園都是要房産證的。長天單位在南侖區那裡,隻能聯系上村裡的幼兒園,都是招外來務工的。我讓他找單位政治部門托托人,他也不肯,還說讀哪裡都一樣,想想都氣人。孩子生活的事兒管不了,可連上學的事兒他都不上心!”
俊思越說越生氣,傷心地抹起淚來,“早知道在老家讀好了,現在離咱們單位這麼遠,又不敢讓俊男姐送,這上學都不知道怎麼弄。”
雲芳拍着她的肩膀說:“多大點事兒,你别擔心了,包在我身上了,我伯父認識些人,就讓蛋蛋就讀市裡的華光幼兒園好了。”琢磨了一會兒又說:“這個幼兒園的學費比一般的要高一點,現在普通公辦的三千五,他們那裡要五千。”
俊思高興地說:“那沒問題,謝謝雲芳姐,你可幫了我們家大忙了。”“這有什麼,舉手之勞而已,再說我們家保姆每天下午都去那裡附近菜場買菜,順便可以幫你把蛋蛋接回來,你隻管早上送過去就行了。”雲芳說。
這時,蛋蛋跑了過來,趴在俊思的耳朵邊說:“娘,我餓了!”
說的聲音特别大,雲芳都聽見了。
“這孩子在農村呆慣了,嗓門兒特别大。”俊思不好意思地說。
雲芳一看表,說:“哎呀,隻顧着說話了,都到飯點了,别出去了,就在這裡吃點吧!”
俊思也沒客氣,馬上站起來,跑到廚房說:“雲芳姐,你坐着别動,我來做飯。”可當她走進廚房才發現,裡面幹淨得很,什麼也沒有,圍裙也沒有,米也找不到,燃氣竈也不會開。
雲芳不好意思地說:“俊思,我們家沒做過飯,我和管家約好了,咱們去小區的包間裡面吃,走過去很近的。”
俊思隻好又走了出來,叫着蛋蛋一起,跟着雲芳朝小區服務會所走去。
其實雲芳給蛋蛋報的是市裡的私立幼兒園,已經屬于頂級的了,也不是一般人能夠随便進的。他們與一般的幼兒園不一樣,提前三個月就開學了,先上适應性的課程。
雲芳跟俊思說,學費和校服、夥食費等都給蛋蛋交好了,什麼都不用她操心,該花的錢年底從她獎金裡扣。又騙她說,一年也就萬把塊錢。在雲芳的眼裡,一萬塊根本不算錢,她以為這已經很低了。可俊思心疼這麼多錢啊,但也沒有辦法,隻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心想,反正就一個孩子,這錢不花給他還花給誰呢!如此一想,心裡反而也坦然了一些。
孩子上學都穿着統一的校服,倒也看不出什麼差距來。但幾天下來,蛋蛋就明顯的不适應了。幼兒園的午餐蛋蛋隻吃得慣肉和雞蛋,海鮮他是沒有見過,也沒有吃過的。
有小朋友報告老師蛋蛋哭了。何老師跑過去一看,蛋蛋指着盤子裡的菜說:“毛毛蟲,俺害怕!”
何老師笑着說:“振生,這是蝦菇,而且已經剝好了,不是毛毛蟲,可以吃的!”
蛋蛋還是害怕地躲在老師後面,“俺姥娘說,這個東西蜇人,不能吃!”
蛋蛋的表現和别的小朋友格格不入,尿急的時候會跑到教室門口的草坪上尿。
老師告訴他這樣不可以,他卻說:“俺在俺姥爺家就是這樣尿的!”
課上的時候,老師讓小朋友們表演才藝,有的會彈唱兒歌,有的會背唐詩。輪到蛋蛋了,老師問:“振生,你會什麼呀!”
蛋蛋說:“俺和他們差的也不多,會順口溜!”
“那我們就歡迎振生小朋友給大家背一首,好不好呀!”老師說。
“好,好!”小朋友齊聲回答。
蛋蛋站起來了,大聲唱了起來:“張果老兒,騎毛驢兒,倒着坐,真喜人兒。孩(兒)見了,把頭磕,領着老倌進家門兒,上好菜,擺滿盆兒,爺(兒)來了,定眼瞧,嘿,錯把老倌當财神兒……”
還沒唱完,就把一群小朋友和老師樂得前仰後翻。小朋友們給蛋蛋起了個外号叫“外星人”,因為他嘴瓢了就說方言,一急一哭也會說方言,而且說得特别快,叽哩呱啦的,大家都聽不懂,普通話一點也不标準,老師還得專門給他糾正。
連老師們也在竊竊私語,懷疑蛋蛋是怎麼進來的,何老師決定過段時間去蛋蛋家裡去家訪看看。很快,家長開放日來了,家長們帶着小朋友高高興興地來上學。俊思也請了一天的假,和蛋蛋一起來到幼兒園。
女家長們個個穿着光鮮,妝容豔麗,高貴之氣溢于言表。何老師和劉老師不停地招呼着,躬着腰,微笑着将她們一一請到座位上。俊思衣着樸素,見了别人如此裝扮,感覺不免矮了幾分,趁着沒人瞧見就帶着蛋蛋到了座位上,悄沒聲兒地坐下來。
蛋蛋的同桌是個小女孩,她的媽媽身材傲挺,面容姣好,所戴之物價格不菲,一看就知道家境殷實。她看了俊思一眼,本能地朝旁邊躲了一下,俊思隻好點頭尴尬地微笑。
何老師聲情并茂地介紹着幼兒園的一切,包括教學理念,設計布置,課程規劃等等。每個孩子的桌上有一本幼兒園的介紹冊,裡面夾着本學期的繳費發票。
俊思是做财務的,對票據很是敏感,她将發票抽出來一看,金額竟然是55000元。她心裡震驚不已,對着身旁的家長小聲說:“一學期的學期不是5000嗎,我這張是不是開錯了,怎麼是55000呢?”
那個家長噗嗤一笑,卻又很鄙夷地說:“5000?要是5000,我們會來這兒?不過我也很好奇,我們是找關系才進的這個好班,怎麼我現在才發現這個班的水平也不怎麼樣呢!”
俊思馬上明白了,這都是雲芳瞞着她的。可她現在就算不讓蛋蛋讀這裡,又有什麼其他的地方呢!相比而言,她們應該是屬于窮人那類範疇的。什麼是窮人?就是一切都沒得選,無論别人對你的壞,還是對你的好,你都隻得眼睜睜地忍着,受着,拿着,你沒有能力去回擊,也沒有能力去報答,即使你想發洩,那也隻能拿自己出氣。如果你是一個人,你或許可以表現得有骨氣,但你的身後如果有一家子人呢!俊思的眼角通紅,忍着眼淚,此刻她也隻能揣着明白裝糊塗,她不能在雲芳面前挑透此事,也更不能将這件事告訴長天。如果長天知道了,他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把這錢還上,可是他們一家還要準備攢錢買房,還有一大家子的生活開支,這都是錢啊!俊思是不敢也不忍心告訴長天的,但她暗暗地發誓,以後一定将這些債還上,不管是一年,兩年,還是五年。
俊思也沒有心情聽老師都講了些什麼,結束的時候就趕緊帶着蛋蛋離開了。她剛走出校門,就被何老師攔住了,何老師笑着說:“振生媽媽,過兩天我和劉老師準備開始家訪了,我們先從你們家開始,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孩子的生活環境、習慣,還有家裡的學習氛圍,我們想和您約個時間,您看周二行不行?”
俊思也不好推辭,“好的何老師,那我跟單位請個假!”
何老師說:“那也不用,您下班後,我們再過去,這樣也不用給您工作上添麻煩。”
周二的時候,雲芳跟俊思說:“俊思,今天加個班兒,月末了要報稅,必須趕緊把賬理出來。”
俊思難為情地說:“雲芳姐,今天家裡有點事兒。”
“有事兒?你們家能有什麼事兒,長天又不在家,蛋蛋在上學,難道是俊男姐的病又複發了嗎,要不要我找人帶她去醫院看看?”
“不是,是蛋蛋的老師說今天要來家訪,我得回去趕緊收拾一下。”俊思說。
雲芳放下手頭的工作說:“我今天讓保姆把蛋蛋帶我家去,你把我家的地址發給老師,讓她們下午去我家。那今天别在這兒加班了,等老師走後,晚上在我家加班,呆會兒你坐我的車回去。”
雲芳也從保姆那裡聽說了一些蛋蛋在幼兒園的事情,因為保姆經常接孩子,免不得要跟老師和其他家長打交道,話裡話外都能感覺到别人對蛋蛋的嘲諷之意,雲芳也确實想給老師一些提醒了。
晚上,何老師和劉老師應約來到雲芳家,從進門的那一刻,她們本來還算從容高傲的态度一下子變得拘謹起來,肢體表現得也有些不自然。
保姆帶兩位老師穿過長長的門廳,來到沙發前坐下,并給她們倒了茶水,蛋蛋在客廳裡開心地玩着。
何老師笑着說:“蛋蛋啊,在玩什麼遊戲呢?回到幼兒園要教給小朋友一起玩喲!”
“何老師,我外甥他在幼兒園表現怎麼樣?我和他媽媽都太忙了,真的沒時間管,還要靠兩位老師多多費心!”雲芳從遠處走過來打招呼說。
何老師趕緊起身說:“蛋蛋很聰明的,回答問題反應也很快,還很幽默呢,特别受小朋友們的喜歡。”
“那就好,蛋蛋從小在老家放養慣了,我們還怕他一時不習慣呢!”俊思在一邊也不吱聲,話都被雲芳說了。
“哪裡,哪裡,蛋蛋适應起來比别的小朋友都快,一天都沒有鬧過,真的是個好孩子。”何老師說話時,劉老師也跟着不住地點頭。
“你看我們工作都比較忙,平時幼兒園有什麼活動,我們也出不了什麼力,我們是化妝品公司,這裡有兩張卡,如果小朋友們有藝術活動需要買什麼化妝之類的東西,你到我們公司來拿好了。”雲芳說着,從包裡取出兩張公司的貴賓購物卡,具體每張充了多少也沒人知道。
兩位老師推托了一番,雲芳笑着說:“知道你們老師不能收禮物,但這是給班級的,給孩子們的,是我們作為家長的一番心意。”說将塞給兩位老師一人一張。
兩位老師也沒有再客氣,一邊謝着一邊收下了。本來她們還想再問其他問題,雲芳說:“兩位老師,時間不早了,要不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吧!”
何老師見狀,趕緊起身說:“不了,不打擾你們了,我們還準備再去下一家,就先告辭了。”
送走了兩位老師,雲芳跟保姆說:“劉姨,你帶蛋蛋先去吃飯吧,吃完把他送到小區的繪畫班去。”
保姆把蛋蛋帶走後,雲芳雙手一攤,笑着說:“搞定,咱們開工吧!”
俊思也學着小慧說:“好的,聽老大的,開工!”
兩人便打開電腦,認真地工作起來。
工作結束的時候,雲芳說:“俊思,下周我和小慧去上海參加博覽會,公司的事兒可能要麻煩你多費些心,我給蛋蛋報了一個培訓班,那裡提供晚餐,你在公司就多呆一會兒,稍微晚些回家!”
“好的,雲芳姐,你幫我們那麼多忙,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你的大恩大德,我真是……”
“沒齒難忘是嗎?”雲芳呵呵地笑着說,“别說那些沒用的了,你是俊風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再說你現在也是我公司的人啊,我不會壓榨員工的,你的加班費我會按标準一分都不少的。”
俊思也笑了,她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女孩,她不會花言巧嘴,隻知道誰對她好,她就會加倍地對别人好。她對公司的事情非常的上心,該她管的,不該她管的,她都時刻放在心上,連下班時,她都會在公司逛一遍,檢查一下哪裡的燈沒關,哪裡的門沒鎖。
雲芳和小慧出差了,她們是開着車去的。小慧開着車,雲芳在後面聽着音樂,邊哼唱着,邊吃着水果,一副悠閑的樣子。
“老大,你出來一點也不擔心公司嗎?”小慧問。
“我擔心它幹嘛,你和俊思是我的左膀右臂,隻要有一個在公司我就放心的很!”雲芳若無其事地說。
“嗯,我也覺得有俊思姐在比較放心,你看啊,公司一有事兒,她急得那個樣子,團團轉,比老大你還上心呢!”
雲芳塞給小慧嘴裡一塊水果,哈哈地笑着說:“是啊,我最喜歡看她那個樣子了,超級可愛,要不是公司人手不夠,還有蛋蛋在,我也把她帶上海來了。”
兩人換了一班,開了差不多四個小時的車,就到上海了。她們入住了距離展會比較近的一家酒店,豪威斯特大酒店。她們在上海的經銷商早就把展會需要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什麼都不用她們操心,隻等着第二天去現場就可以了。
晚上吃過飯後,雲芳說:“小慧,走,陪我逛逛街去,我想買個包。”
“老大,你又買包啊!”小慧從洗澡間裡走出來,搓着頭發問。
“怎麼說話呢,什麼叫‘又’啊,我已經兩個月沒有買包了,你這個小慧,管天管地管空氣,連你老大都管,小心我休了你。”雲芳沒好氣說。
“好,我馬上換衣服,咱們馬上走!”小慧飛速地穿掇着。
這個時間,方雲也同樣來到了上海,入住的也是這家豪威斯特大酒店,她是一個人來的,晚上覺得無聊,也打算出去逛逛。她一向節儉,也很理性,但天底下哪個女人不愛美呢,特别是來到這個充滿吸引力的魔都,處處都是誘惑,想不消費都難,而且她也并非消費不起,哪怕東西再貴。
方雲來到上海的大丸百貨,這裡的富麗堂皇是興曲縣,甚至是北方的省城都無法比拟的。她雖然穿着較為樸素,但身上透露着的那股非凡氣質讓任何人不敢小觑。
方雲走進一家名品包店,售貨員趕緊迎了上來,笑着說:“歡迎光臨路易斯威登,很高興為您服務!”
方雲在一個櫃台前停了下來,裡面的包鑲嵌着一塊藍色寶石,在燈光的映射下閃閃發光,她忽然想到了俊風,便癡癡地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