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地敲打着李木瑤公寓的落地窗。薛澄撐着把印着向日葵的折疊傘站在單元門前,雨水順着傘骨彙聚成細流,打濕了她的帆布鞋。她第三次按下門鈴,依然無人應答。掏出手機,屏幕顯示二十分鐘前李木瑤發來的消息:"門沒鎖,直接進來。"後面跟着一個笑臉表情,那個笑臉此刻看起來諷刺得令人心碎。
推開門時,撲面而來的是濃重的咖啡味和若有若無的煙味,混合着某種說不清的沉悶氣息。客廳裡隻開了一盞昏黃的落地燈,在雨天的陰霾中顯得格外黯淡。李木瑤蜷縮在沙發角落裡,身上裹着那條韓平舟去年送她的羊絨毯——米白色的底子上繡着兩隻依偎的小鹿,當時她還開玩笑說這是"情侶鹿"。茶幾上擺着半杯冷掉的咖啡,旁邊是滿滿一煙灰缸的煙蒂,有幾根還帶着淡紅色的唇印。
"木瑤..."薛澄輕喚一聲,把滴水的雨傘立在玄關處的傘架上。她注意到門口鞋櫃上韓平舟常穿的那雙藍色運動鞋不見了,隻留下一個孤零零的鞋印。鞋櫃上方的挂鈎原本挂着他的鑰匙扣——那個她送的鋼鐵俠模型,現在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挂鈎在輕輕搖晃。
李木瑤擡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澄澄,你來了。"她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像是用砂紙打磨過喉嚨。眼睛紅腫得幾乎睜不開,睫毛膏暈染成兩個黑圈,像是被人打了兩拳。往日精心打理的栗色卷發油膩地貼在臉頰兩側,發梢分叉得像幹枯的樹枝。素顔的臉上還留着枕巾壓出的紅印,右臉頰有一道已經幹涸的淚痕,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微弱的光。
薛澄快步走過去,發現閨蜜身上套着韓平舟的舊T恤——那件灰色的棉質T恤領口已經洗得發白,下擺還沾着一點藍色顔料痕迹,那是去年他們一起DIY油畫時弄上的。李木瑤無意識地揪着衣角,右手無名指上一圈明顯的戒痕在昏暗光線中格外刺眼,像是被烙鐵燙過的印記。
"發生什麼事了?"薛澄輕聲問道,順手拿起茶幾上那個印着"世界最佳女友"字樣的馬克杯去廚房換了杯溫水。她注意到杯底還殘留着已經凝固的咖啡漬,顯然這杯子已經好幾天沒認真洗過了。
李木瑤的目光落在窗外模糊的雨幕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像是無數條透明的蚯蚓。"他搬走了。"她突然笑了一聲,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昨天半夜收拾的行李,連張字條都沒留。"她的手指在毯子上畫着無意義的圓圈,"我醒來時,衣櫃空了一半,洗手台上的剃須刀不見了,連他養的那盆多肉都帶走了。"
薛澄瞪大眼睛,手中的杯子差點滑落:"韓平舟?為什麼?你們不是已經..."她咽下了後半句話——不是已經看好婚房準備付定金了嗎?上個月她們聚餐時,李木瑤還興高采烈地說交了意向金,雖然隻是郊區的小兩居。
"他拿到了北京研究所的offer。"李木瑤機械地重複着,仿佛在背誦一段與自己無關的台詞,"月薪一萬二,包住宿。"她突然抓起茶幾上的煙盒,顫抖的手指半天才抽出一支,"多諷刺,他第一時間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時,我還給他烤了慶祝的蛋糕。"她的指甲油已經剝落,指尖還有面粉的痕迹,"紅絲絨的,他最喜歡的那種。"
薛澄看着閨蜜笨拙地點煙,打火機咔哒了三下才冒出火苗。想起李木瑤從來不喜歡抽煙,這包萬寶路明顯是韓平舟留下的。青白色的煙霧中,李木瑤的眼淚無聲地滾下來,在煙灰缸裡濺起微小的水花。
"我爸昨晚打電話來。"她深吸一口煙,被嗆得咳嗽,胸口劇烈起伏,"說下周三給我安排了相親,對方是開公司的,在城南有三套房子。"煙灰掉在毯子上,她渾然不覺,"他說這次我要是再推脫,就..."
"就什麼?"薛澄握住閨蜜冰涼的手,發現她的手腕比上次見面時細了一圈,骨頭突出得硌手。
"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李木瑤突然掐滅煙,火星濺到手指上也不覺得疼,"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嗎?我居然松了口氣。"她仰頭看着天花闆,"終于不用再兩邊為難了,不用再聽他罵韓平舟是'窮酸書生',不用再聽韓平舟說'再給我兩年時間'..."
薛澄想起大四畢業季,李木瑤父親突然出現在宿舍樓下,當着所有人的面說韓平舟"配不上我閨女"。那天晚上李木瑤躲在浴室裡哭到淩晨,而韓平舟在她們學校女生宿舍樓下站了一整夜,第二天發燒到39度。她記得李木瑤翹了期末考試去照顧他,結果那門課挂了科。
"韓平舟知道這事嗎?關于相親。"
"知道。"李木瑤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像玻璃劃過金屬,"他說'你爸說得對,我現在确實給不了你什麼'。"她抓起抱枕狠狠砸向牆壁,填充物從裂縫裡爆出來,"四年!他連争取一下都不願意!上周還說等發了年終獎就帶我去挑戒指..."
窗外的雨更大了,敲打玻璃的聲音像某種急促的摩斯密碼。薛澄注意到電視櫃上他們的合照都還在,隻是全部面朝下扣着。餐桌上還擺着兩人份的餐具,其中一套幹幹淨淨,顯然已經很久沒人用過。冰箱門上貼着的外賣單顯示最近一周都是單人份的餐食。
"你吃飯了嗎?"薛澄起身去開冰箱,發現裡面除了半打啤酒和過期酸奶外空空如也。櫥櫃裡那套韓平舟最喜歡的漫畫馬克杯少了一隻——鋼鐵俠的那隻。剩下的美國隊長孤零零地站在架子上,杯沿已經積了一層灰。
李木瑤搖搖頭,突然光腳踩上地闆,她踉跄地走向陽台,從雜物堆裡拎出半瓶威士忌,"找到這個,他藏在工具箱後面,以為我不知道。"酒瓶上的灰塵顯示它已經被遺忘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