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長安城總是霧霾霾一片。
天邊還染着一層暗色,宣平坊的幾家早點鋪子在門口挂上了幾盞燈籠照明,裡面的店家才開始窸窸窣窣地忙碌起來。
以往這個時候,坊裡整條街上的早點鋪子都會熱鬧起來了,賣馎饦的,賣包子胡餅的早就應該忙得不可開交,但這幾日卻是冷冷清清的,門口竟是一個食客也沒有。
幾位店家将桌椅擺放整齊後,認命似地又回到桌案前,手裡一邊揉着面團,一雙眼睛盯着角落那間不起眼的“盧記食肆”。
盧記的食肆很小,隻擺得下三張方桌。門口支着一口大鍋,騰騰的熱氣就在這刺骨的空氣中缭繞。
才剛過卯時,鋪子裡就坐滿了人。好些人見裡頭坐不下了,也不知從哪裡搬來了椅凳,幹脆就坐在外頭排隊等着。
等鍋裡的湯頭煮沸了,鼻尖也傳來了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
大家都知道,盧家這食肆裡現下有兩個掌櫃。
年長的是名男子,約莫快已到了不惑之年,穿着一身靛藍色的缺跨夾袍。兩隻手的袖子都高高撩起,撒了點面粉就在案闆開始揉搓。
不似其他面館的做法,這男子竟是一滴水也沒加,隻往裡敲了幾個鴨蛋。待揉成厚厚的一團時,再将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竹竿壓在這面團上,又一躍,自個兒坐在了竹竿的另一端上。
竹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起起落落,開始來回彈跳按壓着面團。
一開始這些食客們也是被這新穎的壓面方式吸引,圍在一旁看個新鮮。
等面皮被壓成了薄薄一層,他又把面皮疊了疊,切成細細的面塊,再不斷拉長,打成細條狀。
而桌案前的另一個年輕的小娘子,看着也就十五六歲,手腳卻十分麻利。将面皮一擀,一捏,就包了一大盤子的雲吞。
算着時間差不多了,她就将鍋蓋揭開,露出一大鍋淳白色的湯底,滾滾沸騰着。也不知道這湯底裡是用什麼炖的,濃郁的鮮香彌漫到十裡八街,引得周圍衆人駐足觀望。
她拿着笊籬撈起煮好的竹升面,在碗的中間擺成一團,再撈起幾個皮薄餡靓的雲吞落在四周,澆上滾燙的湯頭,最後在那金黃的油花上再灑上一層嫩綠的蔥花。
香氣順着鼻腔鑽入衆人的肺腑,勾得他們胃裡好一陣翻騰。
本是來瞧熱鬧的食客都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排在最前頭的一人忍不住問道:“這賣的是什麼?怎麼這麼香。”
“這叫雲吞面。”小娘子一雙杏眸微微彎起,笑眯眯地又說道:“今日的雲吞可是香菇餡的,鮮的很!”
張大郎方才隻是看着人多,擠進人群裡看看熱鬧。
他遠遠瞧着一個人坐在竹竿上來回跳動,覺得甚是新奇,是以一時看久了些。現下聽着這介紹,下意識就開了口:“小娘子,這個一碗多少錢?”
“帶雲吞的十文錢,單一碗竹升面隻要五文。”黎書禾又抓了一把雲吞進鍋,面上還帶着笑意,問道:“郎君要哪一種的?”
張大郎一聽價錢,是要比其他食肆的要高一些,但鼻尖萦繞的香氣揮散不去,一咬牙,掏了十文錢扔進了桌案旁放銀子的木匣裡。
“給我來一碗帶雲吞的。”
“好嘞——”
待黎書禾将一碗剛煮好的雲吞面遞過去時,張大郎被這氤氲的熱氣熏得還有些恍惚。
她又交代了一聲:“裡頭的長桌上放着醋和茱萸油,郎君可根據自己的口味再随意加一些。”
“曉得,曉得了。多謝小娘子。”
張大郎找了個空位立馬坐下,還等不及吹涼,便夾了一箸面,連帶着将雲吞一齊咬開。
竹升面爽脆彈牙,韌性十足。而雲吞的餡兒剛剛咬開,就往外冒着湯汁。香菇剁成了細碎和豚肉泥混在一起,再加了佐料攪拌,讓香菇的鮮香和豚肉的醇香完美融合,在口腔中迸發。
再看碗裡的湯底,清醇不油,一聞便知是用足了配料,又用柴火吊了一整夜的,一口下肚,那才真真叫人的筋骨都舒展開來。
“美哉,美哉!”張大郎忍不住感歎,“我竟不知這宣平坊何時開了這麼一間食肆!”
旁邊的一名食客将湯底都啜了個精光,這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轉頭對着張大郎說道:“這位兄台是第一次來吧?”
張大郎點頭,見着門口的隊伍越排越長,又心歎幸好自個兒方才買的及時。
隻聽旁邊的食客搖頭晃腦地與他解釋:“非也非也,這盧記食肆在這宣平坊開了已有十年有餘,隻是最近才火爆起來。”
張大郎來了興緻,還沒來得及把剛吸溜的一口面咽下,大着舌頭問道:“那又是如何成了現下這個光景?”
門口的隊伍排成了黑壓壓一片,就這麼幾張方桌,幾把椅凳,想要吃上還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去!
食客笑道:“這盧記食肆前些日子來了一位小娘子,說是來長安城投親的,這店家就是她的舅舅,是以才暫住下來。”
“小娘子據說繼承了她阿娘的手藝,做得不少新奇的菜肴,一手吊湯更是鮮香十裡,冬日裡喝上一碗,腹中的胃都感覺熨帖不少。”
“這盧記食肆啊,短短半月便成了這宣平坊如今最熱門的鋪子了。可見這小娘子是個有真本事的!”
張大郎咕咚咕咚将碗裡的湯底又喝了幾口,這才稍稍有些餮足地擡頭,繼續聽着旁人的話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