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了大理寺的議事廳。
陸懷硯鄭重地向幾人介紹了一番裴珣,又接着說着正事:“長安城中國公侯爺就這麼幾家,喜歡佩戴翡翠的更是少之有少——”
“呂寺丞——”
他喚了一聲,呂一璋立刻上前道:“據下官所知,永平侯便是極其喜愛翡翠之人,除卻聖人賞賜,還曾從胡商處購買過不少價值連城的翡翠!”
與胡商交易這般隐秘的事迹,呂一璋從何得知?
他狐疑地看了過去。
呂一璋笑道:“我堂哥在禦史台任職,先前他與我吃酒的時候提了一嘴。據說禦史台有不少彈劾永平侯世子的折子,還摻夾了一兩封彈劾永平侯的,說他教子無方,也有說他時常買賣翡翠,奢靡鋪張。”
原是如此。
陸懷硯垂眸沉思,目光停留在某處片刻,又将那日在蘭香院問話的口供從一旁堆疊成小山般的卷宗裡抽了出來,手指在桌案上輕敲幾聲:“我們兵分兩路。”
“我和裴侍郎還有丁復去一趟永平侯府,一璋、康墩負責去街坊四處打聽永平侯和世子的情況,越詳細越好。”
崔小篆等了半天,也沒聽見陸少卿有什麼任務布置給他,忙緊張地問道:“大人,我呢?”
陸懷硯似在思考,最後“嗯”了一聲才開口道:“你再去一趟胡四的住宅,看看能不能向周圍的街坊打到他以前的事情。”
“是。”衆人齊齊應下,唯有裴珣思索了一番,點頭之餘又勾唇笑道:“等我們去完永平侯府回來,天色應是不早了。”
陸懷硯似乎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微一挑眉。
裴珣見他們竟都無人領會自己的意思,輕咳一聲,又神情自若地說道:“刑部食堂的暮食師傅每日早早就停止供食了,在查這‘妓館殺人案’期間,我每日的飯食便在你們大理寺的食堂用吧。”
屋子裡一片寂靜,丁復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似乎是努力在憋笑:“你确定?”
裴珣見他們無人斥駁,心下頓時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這個要求會遭到大理寺衆人的強烈反對,畢竟朝廷每年撥給每個衙門公廚采買的銀兩都是有限數的。
今日他見了大理寺食堂這般不限制衆人吃喝的,倒是少數。
莫不是大理寺諸多官員自掏腰包,給自個兒加菜?
裴珣越想越覺得當是如此,再一想到他們食堂裡的那般美味,當即點頭将此事定下:“那今後便勞煩諸位大理寺的同僚了。”
丁復嗤笑一聲:“誰跟你是同僚,你們刑部和我們大理寺可不算同一個衙門。”
話說如此,幾人卻也都沒有說不讓他來蹭飯之事。
“那便說好了。”裴珣沖着陸懷硯眨眨眼,“陸少卿應是不會介意吧?”
陸懷硯點頭,又沖着身後的丁復遞了個眼神:“走吧。”
……
永平侯府。
永平侯府位于長安城的承福坊,毗鄰洛水河畔,地處鬧市卻又不失風景。
除了裴珣,其他兩人都是身着官服,門口的阍人瞥見三人還以為是找他們侯爺辦事的,不料陸懷硯開口第一句話問的卻是:“世子可在府上?”
阍人神色一僵,有些為難道:“世子的行蹤,小人們倒還真的是不太清楚。”
陸懷硯這才道:“來了侯府,理應先拜見侯爺。”
阍人恢複了正常的神色,說了句“稍等”便小跑着去禀告了。
沒過多久,大門敞開,兩名小厮出來将他們迎了進去。
永平侯已坐在花廳上首等候,雖然才年過四十有餘,看着精神卻是不濟。大拇指上還戴着一個成色極佳的翡翠扳指。
等他們幾人坐下,永平侯又沖着小厮招手道:“看茶。”
陸懷硯行了一禮,不經間說了一句:“侯爺手上的翡翠扳指看着倒是水色上佳。”
永平侯低頭看了一眼,左手立刻掩住脫下,連連擺手:“都是在街邊鋪子随意淘的,瞧着唬人罷了。”
陸懷硯又問:“侯爺最近可有丢過東西?”
永平侯愣了一下,搖頭道:“未曾。”
陸懷硯便不再問了,雖心中起了疑惑,面上卻仍不動聲色道:“今日我和裴侍郎過來,其實是找有事想問問世子。”
似乎是那阍人已提前與他說過,永平侯聞言倒是沒有驚訝的神色,隻是抿了口茶歎氣道:“我那孽子是不是又惹了什麼禍?”
陸懷硯撇去茶盞中的浮沫,淡淡道:“倒也不是什麼禍事,隻是有一樁命案,想找世子了解一下情況。”
永平侯豁然起身,用力一掌拍在桌上:“這個孽子!竟還與命案扯上了關系!”他身形踉跄幾步,直到幾息後才稍稍平穩過來,恢複了方才那番儒雅的模樣。
永平侯對着旁邊站着的奴仆高呵一聲:“來人!”
三兩個人立時顫顫巍巍地走過來,跪倒在地。
“去,把世子給我帶過來,綁也要綁過來!”
“是。”
陸懷硯這才端起茶盞,輕啜一口。
清冽的味道甫一入口,他才察覺到這茶葉中似乎添加了一絲醒腦的中藥,再看向永平侯,雖瞧着精神不濟,卻依然口齒清晰,能說能笑,想必便是這藥物的功效吧。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永平侯世子這才衣衫不整地走了進來。
陸懷硯看了一眼旁邊的裴珣,這人從進屋後便不曾言語,隻顧着安心品茶等着看戲,而他渾身的裝扮看着與世子竟是如出一轍的花哨。
陸懷硯再饒有興緻地打量起眼前的世子,眼底烏青,腳步虛浮,進來時還不停地打着哈欠,看着倒像是與誰剛剛厮混了一夜。
還未等他們開口詢問,便聽到一聲脆響。
上首的永平侯将茶盞擲在地上,碎了一地。
“逆子!現在大理寺的大人都找上門了,你老實交代你都幹了些什麼!”
杜崇澤似乎早已經習慣這等罵聲,掏了掏耳朵,又懶懶散散地坐下,連茶水都未動分毫,直接說道:“有什麼問題快問,小爺還困着,趕着回去睡覺。”
永平侯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偏又知道自家兒子的秉性,拿他無可奈何。
陸懷硯沖上首的永平侯點了點頭,旋即淩厲的目光掃向了對方:“杜世子,冬月十八那日你在做什麼?”
“冬月十八?”杜崇澤不以為意地擺手,“這我哪裡還記得住。”
“逆子!”永平侯又要起身,卻發現桌上的茶盞早已被他擲在地上,手邊早已沒有東西可以再扔。
“侯爺不用着急,讓世子好好想想。”陸懷硯說着朝丁復遞了個眼色。
丁復立刻起身,半是攙扶半是蠻力地将人架了出去:“侯爺别動怒,我扶您去外面走走,消消氣。”
等永平侯走出花廳時,陸懷硯不緊不慢地将茶蓋蓋上,又問道:“世子想起來了嗎?”
杜崇澤拍掌哈哈大笑,直說“有意思”,這才稍稍坐直了一些,打量起幾人。
陸懷硯和裴珣兩人任由他打量,也不催促,直到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說道:“那日我似乎是在與一女娘子共度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