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輩子在廢星殺人無數,記得的都是屍體。
那一堆堆的髒器碎末模糊在一起,幫他搭建起了一張爬向安全區的血網。
可現在,這張完整的臉,他竟然有印象,這說明他現在至少回到了十年之前。
他甩了甩蝙蝠翼膜上的腐肉碎屑,輕車熟路把翼膜收了回去,連同尖銳的骨頭和耳朵,又變回了人的模樣。
血液蜿蜒着爬過小腹,裴琮拔出匕首,沒有做任何處理,連手上的血也懶得擦去,隻是在褲子上随意抹了兩下,留下淡淡的血痕。
血肉蠕動着,透明的膜狀組織從裂口處生長出來,覆蓋在傷口上,長出光滑的皮膚。
幽藍的輻射痕在皮下流動,映出若隐若現的基因鍊紋路。
——單重污染,在廢星算得上體面人了。
這具身體倒比上輩子那堆破爛強得多。
在這片連星際地圖都懶得标記的廢土上,有人類形态的已經算是幸運兒。
在原身體的醫療艙殘骸裡翻出兩管修複劑,又洗劫了三具屍體,裴琮沒找到基因穩定劑。
看來這具身體基因穩定性很好,否則不會不囤積這種保命的東西。
單重基因污染者的優勢就是這麼顯著。
裴琮上輩子的身體,幾乎需要每天泡基因穩定劑裡,否則根本維持不住人類的形态。
裴琮将針尖抵住頸動脈,幹脆利落紮了進去等待修複劑起效。
廢星這片土地的起源大有來頭。
五十年前聯邦為了抵禦蟲族,啟動"基因躍遷"計劃,将動物優勢基因植入人體。
最初的進化者能徒手撕裂金屬,是戰鬥的中堅力量,人類歡呼雀躍,将進化者贊頌為造物主的榮光。
直到某個雨夜,第一批進化者眼球爆裂,脊椎刺破皮膚生長出螳螂刀臂,變成不知痛覺的殺戮機器,徹底脫離了人形。
蟲族猶如羅生門的惡鬼,大張旗鼓地來,又灰溜溜撤退出了人類的轄地。
沒辦法。
人類變得比他們更像蟲族。
聯邦與蟲族的戰火燒遍了整個星系,而廢星則是死去人類和“污染者”的墳場。
廢星居民大多是被放逐的基因污染者。
他們的祖先或許曾是輝煌聯邦的合法公民,甚至是軍官、醫生等等,為了抵禦蟲族,為了保護家人,冒險進行基因實驗,保家衛國。
但因為基因序列的不穩定,逐漸演變成了“異種”。
為了保持基因的“純淨”,聯邦制定了殘酷的排斥政策,将這些嚴重“污染品”連同他們的後代一并驅逐到廢星,從此再無回歸的可能。
廢星上,一出生就會被送去檢測。合格的才會被留在主城區,給予聯邦身份認證。
輕度污染者,隻攜帶一兩種基因污染,身體素質顯著會加強,隻會有輕微的動物化特征,比如眼睛、指甲、皮膚上出現鱗片或毛發。
中度污染者,三四種基因污染,動物化特征明顯,比如長出尾巴、角,但無法控制地出現動物習性,比如啃咬、蜷縮、捕食行為。
這類人是廢星的主要構成,他們既保留着着動物的野性,也沒有失去繁衍的功能。
至于更嚴重的重度污染者,隻能被流放出主城區,在輻射區掙紮求生。
基因污染會随着成長覺醒,他們逐漸完全失去人形,四肢着地,像野獸一樣行動,甚至失去語言和理智,被稱為“怪物”。
他們活不長久,隻能在尚且清醒的時候自我了斷。
連廢星人都不願意接觸它們,通常被驅趕到污染區自生自滅。
單重污染,應該夠這具身體好吃好喝在廢星主城區當人上人了。
然而裴琮看看自己的手腕。
空空蕩蕩,證明這具身體也是個沒身份的黑戶。
裴琮想起剛剛小喽喽說的話,不禁猜測起這具身體的身份來。
殺手?基因獵人?
某個叛逆的少爺?
還是某個強大的雇傭兵?
不好好在主城區待着,怎麼到污染區來了?
誰殺了這具身體?
裴琮任由毒素和輻射順着傷口滲入體内,他對自己的傷口毫不在意,期待這具身體到底能扛多久。
他也想看看,高貴的單重污染者,到底和他原來那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身體,到底有多大的區别?
上輩子裴琮作為最嚴重的那批重度污染者,從廢星的污泥裡殺出血路,爬偷、搶,靠着屍骨墊路,才一步步爬出了廢星。
可即便他爬到了星際頂端,掌控了最可怕的勢力,聯邦依舊不接受他,他們隻會利用、忌憚、試圖拔除這個不受控的“異類”。
最終,裴琮被盟友背叛。
聯邦圍剿,他孤身引爆研究中心,拉所有仇人陪葬,血染星河,死得慘烈。
到死,裴琮也不過是聯邦通緝令上的“怪物”。
裴琮沒想到命運開了個玩笑,居然給他一個重生的機會,回到了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時代。
一個能讓他颠覆棋局的機會。
裴琮眯起眼,翼膜上的感知絨毛微微震顫。
遠處的機甲殘骸堆裡,傳來污染者瀕死的嘶鳴,混雜着骨肉撕裂的黏膩聲響。
像是有人故意用鈍器重擊,連頻率都精準控制在每三秒一次。
他嗅到了比血液更誘人的氣息——“
是未馴化的、帶着危險的,少年野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