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齊大甯二年,黃河水清,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齊帝慕湛大喜,遂改年号為河清。
河清元年三月,南晉使臣出使東齊,代表南晉皇帝蕭子攸,與時任齊帝的慕湛建立兩國友好邦交。
即便在兩年前,東齊上任皇帝慕演出兵南晉,卻是吃了敗仗,顔面盡失,仿佛還是昨天光景一般,短短數年,南晉不計前嫌,主動前來與東齊握手言和,未免太諷刺了些。
是真大度,還是心懷鬼胎,其實慕湛并不在意,反正他也僅僅隻是打算與南邊維持表面的和諧,蕭子攸想養精蓄銳,他又何嘗不想?他還要收拾六哥慕演生前留下的爛攤子,與南晉交惡東齊實力并不占上風,現在還不是徹底翻臉的好時候,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相安無事乃是最好。
金鳳台,宴會上,歌舞升平。
慕湛目光安靜地看着下方座上談笑自如的南晉使臣們,不怒自威,面無表情的俊容上看不出喜怒,在十二旒的輕晃遮掩中,神情越發晦暗難辨,聖意令人難以揣測。
李洛襄一直覺得皇帝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勁,似乎懷有一種莫名其妙,若有似無的敵意,他心有不解,但作為南晉為首使臣,他還肩負着兩國友好邦交的責任,所以縱使再感覺不舒服,也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忍耐那投射在自己身上,令他如坐針氈銳利的視線。
酒過三巡後,許是酒精麻痹的作用,那種無形的緊張感也終于得到了些許緩解。
他漸漸又收起自己面上那絲僵硬的不悅,思緒不禁又在飄飄然的酒精主導下,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光景。
隻記得曾經慕氏未叛離南晉,自立門戶之前,慕歡還是大晉權臣,他的九子慕湛也與自己一樣年幼,當時他的姐姐李慕君還在,比較關照與他年齡相仿的慕湛,因着家姐的關系,他與慕湛雖算不上稱兄道弟,但也遠沒有到交惡的程度,所以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感覺到他對于自己懷有敵意。
當然時過境遷,做了皇帝的慕湛會變得也發喜怒無常,也算不得是稀奇,他隻也能用自己太過警惕了,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
東齊皇帝的殘忍暴虐聲名遠揚,尤其慕湛的二哥,已故文宣帝慕洋更是登峰造極,各種殺人手法不禁令人毛骨悚然,不過這東齊奇怪的地方,還不僅僅隻體現在皇帝身上。
比如現在,隻見國主,不見國母。
當然發覺這詭異之處的也不僅僅隻有他自己,身旁随行的大臣,不禁因為此事,又與他耳語一番。
他能感受到高處皇帝那雙時刻監視他們舉動的眼睛,心情難免有些浮躁,于是也沒認真聽進去幾句話,便又揚了揚手,無聲制止了這場非議風波。
他想息事甯人,然而卻沒想到此刻慕湛卻又突然發難,隻見他擡了擡手,樂聲與舞姬,便在頃刻間霎然停止,氣氛凝滞,鴉雀無聲。
“李使君遠道而來,卻與衆使臣面露不悅之色,耳語議論,難道是不喜歡我大齊歌舞嗎?”
上座的皇帝慕湛,隻是又嗓音沉沉道,威儀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然而他的眸裡,卻投射出一抹冷意。
此話一出,不禁又惹得在場臣子們面面相觑,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不,陛下多慮了,東齊歌舞甚美妙,令人陶醉,臣等十分喜歡。”
李洛襄隻是又拱手行禮,一臉恭敬地解釋道。
“哦?”
慕湛聞言卻是又一挑眉,繼續質疑道,“你的意思是朕誤解你了?那為何衆卿會面露憂慮之色?難不成是朕看錯了?還是另有隐情?”
他咄咄逼人,把素來知禮守節的李洛襄弄得有些進退兩難,不知該要如何作答才好,南晉人大都内斂慧秀,他在家鄉時也從來沒遇到過如此令人下不來台的局面,誰知這東齊皇帝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甚至懷疑慕湛是故意刁難自己,想要讓他難堪。
然而他受辱也就罷了,如今作為南晉使臣來訪東齊,慕湛不尊重他,分明也是不将南晉皇帝的顔面放在眼裡。
雖然來東齊前衆使臣也大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東齊何以立國,卻沒料到東齊皇帝慕湛竟是青出于藍,蠻橫無恥程度絲毫不亞于其父兄,但就算李洛襄他能忍,不代表其他随行而來的同僚們也一樣能忍氣吞聲。
于是,他身邊另一個年輕氣盛的使臣又向皇帝拱手,擡頭看向他,更有些義憤填膺地辯解道,“陛下,臣等并非對大齊的歌舞招待有所不滿,隻是臣等有些不解,為何大齊的主人隻見陛下您,而不見貴國的皇後出席宴會呢?這未免不符合兩國邦交的禮儀。”
南晉雖然崇文輕武,但就算是文人,也是有風骨氣節的,就算對方是大齊皇帝,也不能肆意侮辱代表晉皇出使齊國的臣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