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嗎?”他突然問了一句。
“?”葉語莺愣了一瞬,覺得自己幾分鐘前好像就提過,又誠實地點點頭。
“我正好也要回去,直接送你吧。”他沒有戳破這層尴尬,淡然地說出。
葉語莺看了他一眼,思忖了一陣,似乎也想不到更優的方法——畢竟跨城市叫網約車也不便宜。
程明笃的車停在馬路對面,在過馬路的時候,她原本是扶住的他結實的小臂的,但是在綠燈亮起瞬間,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衣物。
但是還是足以讓她分神了一陣,連呼吸也跟着錯亂幾分。
過完馬路,手臂上的手立刻松開,沒有給人留下任何遐想的餘地。
程明笃替她打開車門,又默默繞到駕駛座。
她慢慢鑽進副駕駛,緩緩将腿挪入,動作小心謹慎,不知是怕弄壞外骨骼還是弄壞腿,将裙擺攏好,姿态端得太過用力。
封閉的車廂将程明笃身上的香水味放大了幾分,她隻需要一瞬就能辨認出這是什麼型号,因為他對香水挺長情的。
車内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車子在街道上平穩前行,城市的光影透過窗戶晃進來,好像每一下都在将她的影子進行切割,晃成不真切的碎片。
雙眼認真地注視前方,以掩蓋自己内心的緊張,就好像已經做好了随時在前方出現懸崖,兩人連人帶車一起墜落的準備。
她腦部活動總能産生一些奇怪的危險的幻想。
程明笃沒有說話,專注地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讓人察覺不出來他此刻的情緒。
車廂内的靜默像一層無形的水霧,還有熟悉的香味,專屬于程明笃的廣藿香的調性,恰到好處地混雜了幾分馬黛茶的香氣,包裹着她。
馬黛茶是德國人很愛的飲品,葉語莺求學期間,很多人會在午後拎着一瓶玻璃瓶狀的黃棕色飲料走進教室,成為很好的提神飲品。
但是她總對這些味道感到敏感,尤其是當某人恰好噴了廣藿香的木質調香水,混雜在鼻腔中,讓她幾度心裡泛起悲傷和苦澀。
盡管這香氣不能代表程明笃的全部,但是她仍然會被這種香氣拉入記憶的旋渦。
她會在記憶裡迷失,動搖求學的念頭,她很害怕,怕自己終有一天放棄一切一無所有地回去,繼續她出生就注定腐爛的人生。
于是她永遠隻用咖啡提神,永遠不碰半點馬黛茶。
她閉了閉眼,逼迫自己從這些無用的感官聯想中抽離出來。
那段留學時光,程明笃不在她身邊,卻無處不在——香氣、氣溫、教室裡舊木頭的味道像極了他那棟湖邊的複古别墅,甚至樓道裡某個男生說話時的音色,偶爾聽到溫文爾雅的英語,隻要略有重合,都會将她一整天的專注摧毀得體無完膚。
她曾經一度以為,自己走得足夠遠,就能甩掉那些纏在心頭的情緒,像成長的蛇終會經曆褪皮一樣,把那段年少時的親密連同悔意一起剝離。
可惜,她低估了青春期在人腦裡的烙印。
那些未說出口的告别、未完成的承諾,像種子一樣,落進身體裡,哪怕她極力忽視,它們還是悄悄發了芽。
車子駛上國道,周圍的景色開始變得模糊。
外面很冷,她将車窗開了個縫,以避免自己再被過去裹挾。
她側頭望向窗外,玻璃上映着她有些疲憊的輪廓。
夜幕降臨,她擡眼看着天空厚重的雲,以及偶爾飄進車内的落雨。
“江城現在在下暴雨,這裡是不是也快了?”她極度平靜地問道。
程明笃輕輕點了下頭,聲音清沉:“剛才看了下天氣預報,十點前後有雷暴預警。”
葉語莺“哦”了一聲,語調淡得幾乎沒有情緒,沒有露出什麼擔憂,“那很遺憾。”
初冬的雷暴天,印象裡應該是很難熬的,寒風狂烈而刺骨,一去戶外就能頃刻被澆濕,還有廣告牌掉下來砸到人的危險。
經曆車禍後,她的内心仿佛長了一層老繭,對很多潛在的危險感到遲鈍,比如極端天氣。
“那雷暴降臨之前,我們能順利回去嗎?”她不經意地問道。
程明笃握着方向盤的手頓了頓,目光仍舊平穩地看着前方的路:“按導航的估算,再過兩個小時能到江城。”
他續道 :“隻是……我們遠離了蓉城的雷暴,就會進入江城的雷暴。”
“那就……再看吧。”葉語莺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窗外的雨漸漸密起來,風卷着水珠拍打在玻璃上,發出密集而沉悶的聲音,像是某種節奏緩慢的低語。
外面的風裹着幾滴冷雨打進來,落在掌心,迅速滑落,冰得發疼。她沒有擦,就那麼任由水珠在掌心暈開,變成了溫熱的淚痕,像是讓疼痛有了載體。
她的手下意識放在腿上,指尖有節奏地摩挲着外骨骼的接縫處。
這種冰冷而細膩的金屬質感,讓她很迷戀。
車子繼續行駛,駛入更深的夜色中。
在上高速之前,卻發現紅色車尾燈充斥前方的道路,接二連三的汽車排着隊掉頭,電子導航也提示前方封路。
程明笃踩了刹車,将車速緩緩降下來,看着前方的混亂路況,眉頭微皺。
“封路了。”他說,語氣依舊平穩,卻聽得出一絲凝滞的判斷,“可能是塌方或者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