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後,給葉語莺發來定位的是黎頌。
葉語莺原本還一頭霧水,怎麼黎頌突然給自己發消息。
緊接着,丁楚發來消息說:【老大,黎醫生剛好人在蓉城參加會議,他一會兒去接你哦!】
按理說,黎頌是最了解她病情的,大家相識多年,雖然一直保持着醫患關系,但是偶爾帶有幾分海外華人在異國他鄉的惺惺相惜,丁楚想到讓黎頌來接确實是最穩妥的。
葉語莺給程明笃說了個地點,車子啟動了,沿着湖邊的小路上了公路。
她在車廂裡沉默良久,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很平靜,仿佛這一别隻是一次普通的離開,不含任何重量。
她想令自己的反應更從容一些,可就在那片夢中的湖泊即将消失在後視鏡裡的時候……
她突然回頭,将車窗打開,風灌進車内,将她胸腔深處某根最敏感的神經也一并卷了出來。
她額前頭發被揚起,發絲落入眼眶,沒有流淚,卻覺得眼睛裡有一層模糊,不是濕潤,是風太烈了。
她沒有回避,也沒有退縮,而是靜靜地探出半邊臉,似乎要将那最後一抹湖光牢牢刻進記憶裡。
雖然湖泊已經被樹林遮擋,但是她知道,那片湖……就在那裡。
風似乎帶來了某種訊号,她覺得自己仿佛聽見湖水低吟的回響,嗅到了空氣中湖水的味道……
程明笃偏頭看了她一眼,手微微松開方向盤,将車速放緩,他本不打算說什麼,卻又用餘光将她的身影打量多次。
他終究還是開口,聲音不大,在風聲中極為悅耳,仍舊帶着記憶裡的熟悉,敲開了她此刻如同蠶蛹般被層層包裹的無從解釋的複雜心思。
“都走了,為什麼還回頭看?”語氣裡沒有質問,也沒有溫柔,隻是平靜得近乎克制,像是不敢多碰的舊傷。
葉語莺沒有立刻回答。風還在灌,吹得她眼角微紅,像是哭了,卻又分明幹燥得沒有半滴淚。
她的淚腺好像随着年級的增長枯萎了。
良久,她緩緩道:“沒什麼,就是想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和你走得那天,一樣嗎?”他的語氣裡沒有怨怼,隻是頃刻間沙啞了音色。
“一樣……”她點了點頭,聲音很輕,帶着愧疚,比風還真切的愧疚。
她将頭緩緩收回來,任冰涼的空氣滲透進骨髓,直到車窗又一次緩緩合上,将風聲隔絕在外的瞬間,那點點思緒也一同被關了進去。
程明笃沒再接話,握着方向盤的手,骨節泛白。他的雙眸始終望着前方的路,像是用盡了克制,才沒看向她。
車内依舊靜谧。她望向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心中起伏萬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山路漸漸平直,城市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她卻覺得,好像心還卡在那片湖畔的霧氣裡,遲遲沒有跟上來。
車緩緩駛入約定的地點,靠邊停住,不遠處,一輛藍色的小型轎車已經等着,黎頌坐在車内,手裡捏着手機,似乎剛挂完一通電話,一擡頭便看到他們駛近,打開車窗,微微颔首。
“到了。”程明笃将車穩穩停在一處路邊,語氣仍舊平穩,卻比方才冷沉了幾分。
手裡捏着手機,似乎剛挂完一通電話,一擡頭便看見了她。
葉語莺低頭解開安全帶,一邊推門下車,一邊順手提起她的包。
“我先下車。”她輕聲說完,準備轉身下車。
她行動遲緩,程明笃比她更快下了車,繞行到她的這邊幫她扶住車門。
兩個人已經不歡而散到這個地步,他仍舊還能考慮到她腿腳不便的事實。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接受了他的幫助。
也許,會成為最後一次……
兩輛車的距離很近,黎頌看到她今天沒帶拐杖,立刻準備下車,卻被她擡眼無聲阻止了。
程明笃對她的送别僅到兩輛車的中間,以為……
扶着她的手将她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上,即便不是在婚禮現場,也足以讓他對這件事排斥到骨子裡。
“我走了。”她的語氣淡定而穩妥,像是對朋友,又像是對親人,還有一點禮貌性的生疏的。
“謝謝你。”她說完這三個字,手掌也順勢從他掌心抽離,動作極輕,卻像用力切斷了什麼無形的牽絆。
程明笃站在原地,深邃的目光斂了斂,再看向她的時候已經減淡了很多。
他點頭:“嗯,去吧。”
這份灑脫,倒是讓她安心了,至少說明,他們之間,終究沒有結下什麼解不開的仇。
葉語莺笑了笑,轉身往黎頌的車走去,腳步很穩,她身影外,人潮交錯,車流奔騰,仿佛她即将走進這喧鬧的紅塵裡,走進一座與他徹底無關的城市。
可還沒走出幾步,她腳步忽地一頓。
她低頭看了眼地面,又緩緩擡起頭,眼眶一熱,鼻尖發酸,那一瞬的酸楚洶湧到幾乎無法壓制,讓她深深蹙眉。
她忍了忍,又拖着病腿朝前走了兩步,徹底頓住了。
最終還是轉身折回來,快步走到程明笃面前,原先平靜的眼神被急切而洶湧的情緒占據。
程明笃沒動,隻是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一步一步逼近。他甚至聽見自己心跳在那一刻猛然提速,像被什麼鈍物撞了一下。
她眼眶早已泛紅,如同快要滴血了一樣,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再沒移開一分。
她胸腔劇烈起伏,整個人被排山倒海的情緒瞬間侵蝕,以至于發出的聲音都是破碎的:
“程明笃……我知道,我們之間缺一句道别。”
這句道别,她無數次在大腦裡演練過,多年來壓在她心裡,壓得她胸骨都要碎裂了。
“葉語莺,你現在說這些又算得了什麼……”他聲音凜冽了起來。
她不為所動,隻是看着他,眼神坦然,聲音卻在劇烈顫抖,用盡了力氣才維持住字句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