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雲為人甚好,也最得皇帝臉面,或許是知曉在帝王身邊服侍的不易,對其餘的幾個小宮女也格外寬容照顧,妙珠她們平日都拿她當大姐姐來看。
妙珠聽出她口中的恨鐵不成鋼,忙認了錯:“姐姐,我必不會再犯了,往後我一定打氣十二分精氣神來伺候陛下,将陛下當做再生父母伺候。”
卿雲也看出她是被昨日那番吓到,寬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她又道:“别怕,陛下仁慈。”
這倒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了。
妙珠都不知道卿雲這是在為誰上眼藥。
兩人不再說,往殿内去了。
她們來的時候正好,掌燈宮女點燃了殿内燈火,已經服侍着陛下洗漱完畢,內侍監的人也已經送來了陛下的衣物,妙珠看到卿雲遞給她的神色,乖順上前,扶他起身更衣。她已不再如昨日那般抖如篩糠,神色倒是鎮定了許多。
隻是緊抿的唇瓣仍舊洩露出了心緒。
這回動作倒是利落不少,為他穿上了鞋履,馬上又起身為他穿上龍袍,好再是沒有一絲差錯。
最後她鼓起勇氣看向了陳懷衡,道:“陛下,奴婢為您束發吧。”
勇氣是有了,隻是眸中仍舊帶着不可覺察的怯懦。
陳懷衡的目光難得在她臉上停留許久。
妙珠叫他看得渾身發毛,硬着頭皮露出了一個笑。
“醜死了。”
分明害怕得要死,還要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陳懷衡嗓音好聽,可說的話極其不好聽,他也沒有必要去顧忌一個宮女的心情,不留情地嫌棄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妙珠的笑僵在了臉上,反應過來後忙收斂了笑。
這倒好,如喪考妣。
他的視線冷冷地從妙珠臉上移開,轉身往黃花梨透雕圈椅坐下,有了昨日一遭,妙珠有眼力見多了,趕緊跟了過去,她接過了齒梳,開始為眼前的帝王束發。
這回也很順溜,沒有再自尋死路地出錯了。
為陳懷衡穩穩地戴上了帝王的翼善冠後,一切便都妥當了。
妙珠不自覺地從口中吐出了一口氣。
陳懷衡的手指輕扣着桌面,另外一支手拖着下颌,通過面前的銅鏡,将妙珠的神色盡收眼底。
他的那個皇祖母總是喜歡在他的身邊安插眼線,陳懷衡也不知道這回來的八個宮女裡面,她又買通了幾個人,昨日抓出了一個,煩人的老鼠已經被趕走了,至于其他的嘛,慢慢來,一個都跑不掉的。
眼前的這個小蠢貨好歹也算是他親自挑選而來,陳懷衡覺得,若她這樣的蠢物也是探子,那倒是真有些意思了。
不過,看她這樣,再借她十個膽怕也是不頂用。
鏡中的宮女提心吊膽,做完了一切後便自認為躲過了劫難,悄悄地松了口氣,陳懷衡本想開口親自向她宣判一個噩耗,像是今日這樣提心吊膽的活計,她往後還要繼續做下去,一日是斷不夠的。
那她大抵又是要怕得發抖。
然而,還不待他發話,她竟先跪在了他的跟前。
在陳懷衡出神之際,妙珠也在腦中天人交戰。
先前的宮女被他斷了手,而她這回倒黴不慎被抓來服侍于他,那往後這個活計大抵是要落到她的頭上,與其等着他們安排,倒還不如便借着這次機會表了衷心。
她想明白了,現下既留在了乾清宮,除了讨好眼前的帝王,她再沒其他的活路了。
妙珠腦子轉得不大靈活,可在這樣關乎性命的時刻,孰輕孰重,該讨好誰,她如何能沒有數。
正如嬷嬷告誡她的那般。
陛下是她唯一的主子。
妙珠跪下後,強忍着膽怯,看向陳懷衡。
她認真道:“往後便讓奴婢服侍陛下吧,奴婢一定盡心竭力,再不犯錯。”
陳懷衡也回了神,他的視線從鏡中,移動到了身側跪着的妙珠身上。
方才鏡子裡頭的人面色凝重,可現下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卻滿目誠懇。
她倒是先自己跪下了。
這是出乎陳懷衡意料之中的事。
狹長的眼睛微眯,他的嘴角不動聲色勾起了一抹不算和善的笑,而後,兀地伸出手指,往妙珠額間那鼓起的小包按了下去。
少女吃痛,霎時間,蒙上一層淚,氤氲了雙眼。
眼前,陳懷衡那張鋒利薄情的臉變得模糊了起來,他勾唇冷笑的樣子比沒有表情的時候更要吓人些。
她聽他問:“疼?”
一個單調的音節,似是詢問,又似是陳述。
妙珠不敢說謊,實話實說:“疼。”
陳懷衡似輕笑了一聲,這一聲聽着竟異常清澈悅耳。
“跟着朕,往後可還有得好疼的啊。”
他似乎是大發慈悲,好心地提醒她。
可是事到如今,妙珠已經沒有再能退縮的機會了,總不能現在打起了退堂鼓,說她怕疼,她不想跟着他了。
那不行的。
除了他,她又還能跟誰呢?
她懇切道:“陛下給的疼,奴婢受着。”
陳懷衡按着她的“小山丘”,将這個巧言令色宮女的腦袋推遠了些。
原是瞧着老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