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進入療愈中心時,張律師果然還沒走。
但他似乎猜到聞璱是來做什麼的,沖聞璱點了點頭:“那邊已經打點過,直接辦手續就行。安全起見,我就不露面了。”
然後把弓铮皎的終端交給聞璱。
聞璱知道他是怕兩人之間露出什麼端倪,被弓铮皎察覺到。
果然,給弓铮皎申請居家觀察的程序一路綠燈,平時往往需要好幾個小時的流程,今天半小時不到就完成了。
按照規定,聞璱跟随着負責弓铮皎的一位職工向導,一起去小黑屋接弓铮皎出來。
恰巧這位職工向導也是聞璱的熟人。
“我說呢,連我們療愈中心的都嫌廟小的聞大菩薩,原來是傍上了這一位。”臨到門口,職工向導冷笑一聲,“隻不過,他怎麼還發帖挂你呢?好像也沒有多在意你啊。”
聞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我就這樣,慈悲為懷。”
“真好意思給自己貼金——你這是下賤!”
“好的,那我下賤。”聞璱從善如流。
“聞璱!”職工向導氣得直接撲上來要扒聞璱的口罩,“你說什麼?!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聞璱微笑任他動作,“柳部長。”
這位向導并不是普通的職工,而是療愈中心的負責人之一,姓柳。他是罕見的S級向導,專攻催眠方向,也算得上是學術界和行業内舉足輕重的人物。
弓铮皎這種級别的哨兵失控,大概确實需要柳部長親自出手才能壓制得住。
柳部長氣得眼睛和臉都要滴血,怒氣沖沖地進行例行記錄。
臨到開門之前,他語氣冰冷:“真是不長教訓,還敢往麻煩事裡摻和,你以為這次還有人保你嗎?”
聞璱不想和柳部長争論這些無意義的話,于是敷衍地沖他“嗯”了一聲。
談話間,一道身影便從漆黑裡走出來。
是弓铮皎。
他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脖子上戴着電擊環,沒有什麼肉眼可見的傷痕,但看起來難免有些萎靡。
不過,一見到聞璱,他藍紫色的眼睛倏然亮起,仿佛燈泡被按下開關。
昏暗的光線下,幽幽的眼瞳光映照着白金色的發絲,整張俊俏的臉頓時明亮起來,再不見一絲憔悴。
柳部長哼了一聲,放在口袋中的手悄無聲息地扣動裝置。
電擊環的指示燈閃過一瞬藍色,接着,那兩盞藍紫色的小燈也熄滅下來。
從小黑屋出來之後,哨兵的感官往往都會被強行壓制在較低水平,在主觀意念下才能調用某種感官。
剛才,弓铮皎就調用了視覺,但立刻被柳部長用總控開關,撥動了電擊環内置的向導素針,強行抑制住了視覺反應。
聞璱記得弓铮皎說過,自己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是,弓铮皎看起來若無其事,隻是面無表情地沖柳部長點了點頭,就靜默無聲地走到了聞璱身後。
柳部長看不慣這畫面,陰陽怪氣道:“聞璱,别怪我沒提醒你,以後又被人用完就扔了,可不要來找我!”
聞璱“嗯嗯啊啊”地點頭應了,轉頭看向弓铮皎:“你的衣服呢?”
“不知道,可能髒了,找不到了。”弓铮皎一連回了好幾個不同的答複。
說話之間,聞璱發現他咬字仍然有些口齒不清,看來他舌頭下面那個微型酸彈并沒有卸除。
……明明都已經戴上電擊環了。
但畢竟還在療愈中心,柳部長這個閑人還看着,聞璱沒有多問,帶着弓铮皎就這樣離開了。
張律師果然也沒有再出現。
鑒于弓铮皎戴着電擊環、穿着病号服,簡直是把“失控哨兵”幾個字寫在腦門上,聞璱便拿出終端,打算叫一輛網約車來。
填目的地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弓铮皎那棟樓被封了。
而他忘了張律師确認,有沒有把那棟樓安排解封。
聞璱把弓铮皎的終端遞給弓铮皎,本意是想讓弓铮皎自己約車,自己安排目的地,或是自己打電話問張律師也好。
結果弓铮皎拿着終端,很安靜地看着聞璱,仿佛自己隻是一個懂事的置物架。
聞璱隻能問:“你家被封了。現在我們去哪?”
他心想,希冕創輝的大少爺,總不能隻有一棟樓的不動産吧?
沒想到弓铮皎說:“我不知道。”
“那你給家裡人打電話問一問?”
弓铮皎茫然道:“家裡人是誰?”
聞璱:“……”
他一字一頓地問:“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BBB大貓。”弓铮皎說。
好了,完蛋了,孩子傻了。
聞璱又問了幾個常識性的問題,才勉強松下一口氣。
他發現弓铮皎與其說是失智,倒不如說是放棄思考。
大概也隻有這樣,才可能這麼快就順利通過療愈中心的測試。
聞璱猜測,這可能是某種短期後遺症。
在被向導壓制之後,精神圖景原本就接近荒蕪,但由于S級哨兵的體質太好,代謝和恢複的速度過快,導緻弓铮皎提前醒來。
然後在茫然中被放置在完全無光、無聲的小黑屋裡,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期間,弓铮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不知怎樣私藏着的另一個終端,給聞璱發了幾條消息。
如果說這導緻弓铮皎的大腦陷入一種處理信息困難的“低能”模式,倒也合理。
合理嗎?聞璱也隻能這樣推測。
既然如此,想讓弓铮皎自己打電話聯絡家人,大概也不太現實。
歎了口氣,聞璱認命地把目的地設置成宿舍。
他沒去弓铮皎的家,現在弓铮皎要先來他的宿舍了,真是兜兜轉轉賠了夫人又折兵。
結果,好不容易等接受特種人的網約車來了,弓铮皎卻站在原地,怎麼說都不肯上車。
“我想坐地鐵。”弓铮皎說。
“少爺,你知不知道地鐵有多吵?”聞璱微笑,“就算你現在是感官被抑制的狀态,也絕對承受不了。我敢說,還沒走進地鐵站,你就會成為一隻小聾貓。”
弓铮皎眨了眨眼睛,突然微微抿嘴,喉嚨滾動,發出一種很微妙的聲音。
聞璱很難形容,絞盡腦汁才能搜羅出一個勉強可以的說法——像兒童玩具套組裡卡通電話該有的那種,很甜美的忙音“嘟——”。
聞璱:“……?”
弓铮皎無辜道:“龍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