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才恢複營業,粟承一大早起來就洗菜準備餡料。幾隻灰雀不知疲倦地在院裡的樹上撲翅,叽叽喳喳分外聒噪,粟承在樹下撒了把谷子,端起洗好的食材走進廚房。
案闆上已經排列着精緻小巧的馄饨,是他給兩位客人準備的,隻是怕他們沒起床,不敢下鍋。等他餡料剁好,山間的日頭已經探出大半。
客房隐隐傳來動靜,像争吵,又像哄人。粟承看了眼牆上嘀嘀答答的老式鐘表,已經九點了。
他走出廚房,看見爺爺穿戴整齊,拄着盲杖,朝客房的方向傾聽,腳快踩偏腳邊的矮凳。粟承連忙上前移開凳子,将老人扶到一邊。
爺爺由着他攙,盲杖笃笃在地上戳着:“承承,家裡來客人了吧?”
“嗯,是,昨天您睡得早,沒碰上。”粟承有點心虛,把事情草草帶過。爺爺噢了聲,挪着小步要去客房。
“等一下,您去幹嘛。”
爺爺花白的胡子一翹一翹:“咱去給人道個歉,現在的年輕人不受氣,萬一給你叔宣傳出去,影響他做生意啊。”
“不,不用,爺爺,他們,他們人很好,你别擔心。”
“傻孩子,要去的。”
粟承一想到那個兇神惡煞的青年就打怵,不知道怎麼辦,粟骅戎早就被噪音吵醒,神情冰冷。他看出哥哥的窘慌,懂事地走過來,哄爺爺去村外散步了。
呼。粟承心中石頭墜地。
這時,客房門猛地被一陣大力打開,邬池臉色慌張急促,挎上包直往大門外奔,粟承想問發生了什麼,卻隻得到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
望着風一樣離開的青年,粟承心裡擔憂起來。難道是兩人吵架了嗎?就這麼走了,那個女孩怎麼辦?
兩人的關系……是情侶嗎?
其實答案擺在眼前,能住一間房,說明關系并不簡單,想到這裡,粟承心裡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默默收回目光,煮好馄饨端到客房門前。
粟承敲門的幅度很小,但早已透過玻璃窗觀察半天的霍岩軒不會聽不見。他沒有回應,而是饒有趣味地盯着男人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敲門。
男人茫然無措的眼神讓他很愉悅,明明一副陽光硬朗的形象,愣是做出蠢滞的動作,太有意思了。晾了粟承半天,霍岩軒才大發慈悲清了清嗓,來了句請進。
門外探進一張老實的臉,凍得通紅的雙手捧着一碗熱氣飄騰的馄饨。
霍岩軒賞臉吃了。
粟承踟蹰地問:“……他去哪兒了?”
霍岩軒故作不知:“誰?”
“就是……你,你男朋友。”
呵,霍岩軒心中嗤笑。
果然啊,這呆牛把他和死渣男當成情侶了。
說來火大,霍岩軒一大早就被邬池的電話鈴吵醒,邬池的前任不知怎麼聯系到找現任,曝光邬池過去種種劣迹,現任哭着要分手。邬池正上頭呢,哪能甘心被踹掉,着急忙慌哄女朋友去了。
他的祈福珠沒到手,還得待在這裡,邬池後天會回來。不急,正好陪這傻牛玩玩。
霍岩軒擡起眼,眸中波光潋滟:“是,但是現在不是了,他出軌了。”
粟承張大嘴巴。
“他不要我了。”霍岩軒眼眶微濕,睫毛抖顫,一副泫然欲泣的傷心模樣。
“别,你别哭。”粟承最怕女孩的眼淚。
他接觸的女孩很少,高一家裡破産,轉到小縣城讀書,因為良好的涵養,被漂亮的學習委員主動邀請過生日,成為班裡唯一受邀的男生。班上的混混很不爽,仗着粟承沒有父母,給人拖到廁所揍了一頓,越反抗越來勁。
粟承找過老師,但霸淩者根本不在怕的,不惜背處分也要揍他,還威脅他,說要去小學揍堵他弟弟,粟承最疼的就是弟弟,隻能認命。
他不敢再跟學習委員往來,女孩哭着問他為什麼不報警,粟承心都快揪爛了,卻隻能懦弱回避。
他别無選擇,沒人為他出頭,沒人為他兜底。
看到文靜大方的女孩被如此對待,班裡的女同學們對粟承印象大打折扣,也都不再理他。這讓他更為自卑,愈發唯唯諾諾。
時間久了,想改也改不過來了。
再後來,爺爺失明,自己也得了嚴重的耳疾,粟承主動辍學,擔起了養家的擔子,不僅要照顧病床上的爺爺,還要供養弟弟讀書……
幾年來,他遇到過無數困難,還是咬牙扛過來了。他什麼都不怕,唯獨怕女孩的眼淚,霍岩軒的舉動,在粟承眼裡相當棘手。
他雙手在空中揮舞半天,說不出話,最後低下頭來,小聲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會安慰人。”
霍岩軒睫毛抖了抖,嗫嚅道:“沒事,我知道,沒人能感同身受,謝謝你。像你這麼好的人,應該不會被出軌。”
粟承頓時睜大眼,搖頭。
“不不,不是,我沒有。”
“沒有什麼?”
霍岩軒眼神無辜,嘴角扯出隐晦的壞笑。
又蠢又呆,了無生趣,哪個女生看得上這種男人,對誰都唯命是從,低眉順眼,說話死磨叽,木楞呆滞。也就做飯能湊合。
“我,我沒談過戀愛。”粟承眼神有些落寞,小聲說,“沒人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說話不利索,聽不懂好賴話,還,還沒有父母,隻有高中學曆,又窮又窩囊……”粟承尴尬地咧嘴,“村頭的嬸嬸說,我們這裡的女孩子現在都有文化,都是大學生,性格開朗,家裡條件也好,世面見得多,怎麼會看得上我這種人呢……我什麼都拿不出手,注定要打光棍。”
嗯,村頭嬸嬸說得挺中肯。
腹诽幾句,霍岩軒眼裡流露關切:“誰說的,我也是大學生,我覺得你很好啊。他們是胡說的,你一定能找到老婆。”
聽他這麼說,粟承發酸的心湧起無限感動,喉嚨塞塞的,局促地吸吸鼻子:“謝謝你安慰我,我、我知道我什麼樣的……本來是我安慰你,變成你安慰我了。”
呃……
看着男人泛着薄霧的眼睛,霍岩軒突然語塞,搖搖頭:“沒事,我已經不難過了。”
“真的嗎?”粟承小心觀察。
确定女孩不是嘴硬,他寬慰地笑了笑,“那,那就好。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霍岩軒愣了片刻,迅速挂上可人的微笑:“嚴萱。嚴厲的嚴,萱草的萱。知道是哪個字嗎?”
“知,知道,我讀過書的。”粟承點頭,有些不好意思,“你的名字真好聽。”他說着,食指比劃着将自己的名字告訴霍岩軒,霍岩軒挑眉,說他的姓氏真少見。